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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是哥哥对不住你……如若不是你替哥哥来还了这索命债,如今变成了蛇羹叫人嚼下肚去的,就是我了……”蛇瞳里射出恨意,小白喃喃着,一步一步朝着许仙逼近……
许仙听到脚步声,终于回过头来,望见“债主”的第一眼,便震得跌坐在地:“小白……小白……你、你别过来!”他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却急急忙忙伸手摸索衣襟:“符呢……符呢……红眉道长赐我的保命符呢……怎么找不见了啊!”
讽刺讽刺,他丢在一旁的小青牌位上,还刀刀入木地刻着“灵蛇大仙”几个字,可转眼间他便改了口,屁股墩子挪在地上边往后退,边高声斥喝道:“蛇妖!你别过来!你、你刚才应当也听到了……我、我是被逼的呀……有能耐你找红眉天师和贵妃娘娘寻仇去呀!”
“被逼?”小白凝目睇向他的胸口、包着疮药白布的那片皮肉,“呵,许仙,如此的造假法子可真合适你……只是他们怎么不逼着你,再将刀子剜得更深一点,直接掏了你那乌黑似炭、丧尽天良的心!”
那只抬起来想要施法的手,原本已举至半空,可他想起自己已法力全无,成了一个勉强维持人形的废物,只得声嘶力竭地狂吼:“我掐死你——替小青报仇!”
爪钩距离喉丸只余下三寸,小白忽然眼皮一合,浑身虚软地向后倒去。他的脖颈,叫出现在身后的人给卡住了。两道红眉,如炙烧的火云,倒竖在一张凶肉横生的脸上,那个高冠冲天的道人,发出了不屑的冷哼:“呵,修炼千年的蛇精,可悲啊可悲……”
许仙眼里现出一瞬欣喜,但转念又怕方才的话,叫道人听去了而不安:“多谢天师救命之恩!多谢多谢!”
道人居高临下,望着新科状元,满目鄙夷:“许侍郎不必客气,‘冤有头债有主’嘛,贫道这就来领债了!”
“这……”许仙一时缄口,便见道人提着昏迷的小白,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徒留了一地舍不得吃的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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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勺热汤泼在脸上,被道人以法力震晕的小白,终于缓缓苏醒了过来。睁眼便见一碗冒着热气的蛇羹,淡淡的一层金油还浮在汤面上,叫一柄雕花精致的汤勺舀动着,一下一下地翻。沉在下头的大块蛇肉,被瓷勺翻上翻下,像翻在小白心海里的波涛,痛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翘着兰指的贵妇,满头的金凤银钗,嘴唇抹得像涂了鲜血一般的嫣红,冷笑着吐出来的字句,也像是嗜血的尖钩。
“嗯,真是香……天师说,灵蛇肉比普通蛇肉好吃百倍,本宫原本还不信,现下里品过了这条青蛇,才知天师此言不虚。”她骄傲地挺着隆起的大肚皮说,“呵呵呵,本宫与肚腹里的小太子,皆是爱吃得很呐……”
杜贵妃,便是当朝宰相的千金、杜夫人的胞姐、许仙的大姨子,也是皇帝最宠幸的妃子。后宫之中的争权夺利,是远离庙堂、逍遥自在的小白与法海,难以想象的惨烈。不成功,便成冢。若是不能率先诞下皇子,将不得宠的皇后赶下台去,待皇后先生出了嫡子,将来改朝换代之日,便是狐媚惑主的杜贵妃,与她腹中胎儿、将来皇子的断头之时。
贵妃不知从哪儿听说,诞下的孩子若是没亲娘的奶-水哺喂,吃了别人的奶,将来便不会忠于自己。小皇子是她母仪天下的倚仗,她又怎能冒那个险?询问了天师,得到了“吃灵蛇肉可确保下奶”的答案,她便在皇帝的耳边吹风,不依不饶地定要皇上为他操办。
幸而皇上也有意立杜贵妃为后。一家人之间没有秘密,听贵妃说了自个儿妹妹的家事,又听闻了许仙,曾与蛇妖纠缠不清的往事,皇帝便以皇权威逼,要许仙割下心口皮肉,勾结了被他新封为国师的红眉道人,骗取痴情的白蛇上钩,送了舍利又送命。可谁知来的人是小青,就吃蛇肉而言,吃谁的皆是一样,许仙平安无恙这件事,难道能放小青回去报信?
而红眉道人心中,自有他的盘算。有人说三教本是一家,但在他看来,儒、释、道三家之中,原本就应尊道家为首。然而世人偏偏多信佛教,故而他千方百计想要灭了佛派,动摇人们的信仰。
怂恿田大福炮制人油青菜,便是他展开野心的第一步。皇城之中有不少在家修行的居士,如若能诱骗他们吃下“荤菜”并且上了瘾,便能叫他们的修佛定力,彻底地功亏一篑。然而事有败露,法海随手缴了那些灵虫药粉,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是不打紧,因为他还有斩草除根、撼摇佛家之本的谋算,那便是摧毁金山寺的无上佛宝——真佛舍利,让守卫京城的祥和佛光,永远地陨灭。可法海的法力高强,硬碰硬,自己怕不是他的对手,又听改投了自己的信众,讲了淫僧蛇妖的苟且之事,红眉道人心生一计,献给皇帝。事情照他计划好的进行,他便探囊取物,从小白的衣襟下搜出舍利,不费吹灰之力,将佛门至宝攥在了手心里。
“天师,咱们何时动手,将舍利磨成齑粉,供本宫喝下肚去?”恶毒的女人,只有在抚摸肚中婴孩时,目色才略微有了一丝柔和。
“什、什么磨成粉!妖道!臭婆娘
', '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小白被绑在宫廷立柱之上,急急吼问。他想起临行前、法海予以自己的信任,相信他定能速去速回,以舍利中的无边佛力救了许仙的命,片刻便能安全带回。如若佛宝再遭不测,回头他要如何向法海交代!
“娘娘莫急,”红眉妖道将佛门圣宝抛在手中把玩,“这真佛舍利不似凡间之物,无论是以刀凿斧敲,亦或是水煮火烧,它都安然无虞;即便是贫道唤出三昧真火来焚燃,怕也只能勉强摧其开裂,可要想将之化为、能调服于温水的粉末,再献与娘娘的贵体服用,怕是难上加难。”
杜贵妃皱眉:“那要怎么做?天师,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若能在生产前服下佛宝,便能确保生出男胎,且胎儿如吞佛力,能保平安长至成人无疑。’你该不会,在与本宫儿戏吧!”
“贫道不敢,娘娘稍安勿躁。方才贫道只说,这舍利子水火不侵、刚硬难摧,可却未说,世间没有将其化粉之法。依贫道看,既然这蛇精能从佛塔上取下舍利,定然是使了某种法子,让舍利子的佛性与他相通,否则即便是他粉身碎骨,恐也难破法盾万一。既然如此,那将其化粉的关键,便在这蛇妖身上……”
“哦?”贵妃兴奋挑眉,而小白亦是惊诧望去,讶于妖道话里的玄机。
红眉悬而不答,而是将手中舍利高高一抛,再以并拢的双指,挑了一个道家施术的起势,口中大吼一声:“诸天一气——!”只见一道赤焰,从他的二指之中顿出,一端连接着空中舍利,一端连至了小白心口。
真佛舍利,乃至空至净的无上佛慧、所凝成的真如佛性,金刚不坏,外力不侵。唯一能将其摧灭的法子,便是导引出,与其心性相通之人的恨意,使其蒙尘,从内部瓦解其“净”,让其不攻而自破。可若佛珠始终在法海手上,红眉是万万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可是法海对白蛇的情意,成了攻破佛珠的唯一照门,和尚在交珠之时,一同交与蛇妖的信任,便是让渡了的驭珠之力。
实则佛性被污的舍利,即便是碎成了齑粉,也再无半分灵性可言,更不可能保佑贵妃的胎儿平安。可红眉的算计,本就以卒佛扬道为目的,皇帝或者贵妃,都只是棋子而已,他们能否达成所愿,他才不关心。
可表面上,他还是要装模作样一番:“娘娘请放心,且看贫道,如何叫这送上门的愚蠢蛇妖,心甘情愿做了娘娘和小太子的药引!”
道人说完,便端着羹碗,慢吞吞地走至小白的身边,低下头凑到他颈侧,开始了如昨夜噩梦一般的耳语:“白蛇,你闻闻,这碗烫里的蛇肉香不香……”
碗口抵在了小白鼻尖,蛇肉的香气,一阵又一阵地扑鼻而来,如同最深的梦魇挥之不去。
“他死的时候,被贫道的天罡真气打回了原形。可怜啊,尚且如孩童一般的心智,临死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曾经算是当过他‘姐夫’的人,竟然会背叛了你们,将你们害得如此的凄惨。直到咽气之时,那小青蛇还在苦苦挣扎着扭动,口里声声地哭喊着:哥哥、哥哥……你怎么不来救我……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啊!”
红眉说的一半是事实,一半是夸大,他怎么可能听得懂小青的蛇语?
可小白的睫毛上颤着泪珠,面色惨白如纸,他已无分辨之力,发不出一丝哭音。
红眉再接再厉:“贫道一掌,将真气呼出去!那小青蛇身子一振,吐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蛇血,弄脏了泥地……那对蛇瞳啊,到死都不瞑目地睁着,眼睁睁地看着贫道,一刀,又一刀,将它剁成了肉块……”
“妖——道——!我跟你拼了——!”小白拼命地挣臂。牢不可破的锁链,缠绕在他细瘦的腕上,如惊雷撞在木柱子上,发出撼人心魄的巨响。
炙如明火的恨意,沿着红色的光焰,一阵阵传至了舍利中心。原本耀着祥和佛气的舍利,像是受到了妖火催煎,似能感同身受小白的痛苦,而频频地振动着。
撕心裂肺的吼声中,红眉的煽风点火还在继续:“对,恨我,你该恨我……你不仅该恨我,你更该恨骗你们上钩的许仙!恨这世上所有的凡人!恨一心想修炼成人、天真想与凡人双宿双栖的自己!人妖本就不同,人贵,妖贱,你不过是一条白鳞的走地泥鳅,你的痴心妄想,不过是自取其辱!痴妖说梦,可笑,可悲,哈哈哈哈!”
变了调的嘲笑,犹如饿鬼的叫嚣,灌在小白的耳里,震得他的眼前,仿在天旋地转地摇。
许仙……对,恨许仙……恨妖道,恨皇帝皇妃,恨这个世上所有的人!
可正当他如此想着,一阵温润佛光,如同善念的泉流,汇进了他的心瀑——是舍利子在向他求救!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数百年前的许二,那张星夜带着他出逃、仓皇行走在月色下、疲惫却温和的脸……不对,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不是这样的,还有许二爷,还有一报还一报的善念!
红眉见状不妙,立时想起了许氏祖上的那个传说:“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人帮了你,你应该报恩感激?呵呵呵,蛇妖不愧是蛇妖,连想法都如畜生一般简单。那个许二
', ' ')(',若不是一眼看出了你是条灵蛇,保下你将对他许家后人大有裨益,他又怎会甘冒掉脑袋的危险,去救素不相识的你呢?哈哈哈,白蛇,你被骗了几百年,还在替他人卖命,真是可怜可悲的畜生!”
“啊——你不要再说了!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你们比畜生还要不如,比畜生还要心狠!”青丝如乱云一般甩动,小白煎熬不住,心神快要崩溃了。
正当此时,第二道坚韧佛力,带着如莲的清新,又源源不绝灌入了他的心念。那感觉是如此熟悉,彷如那日,法海为他去除堕印时,百般呵护的柔情。
一张清俊的笑脸浮现在小白面前,眸里的含光笑意,永远如澄湖澈镜般宁静:“小白,不要听旁人胡说,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愚弄了你,至少还有小僧,永远陪伴着你,温好了茶水,剥好了花生米,等你回来对弈……”
小白的哭声止住了,就像狂风骤雨里,忽然飘来了晴云。是啊,还有法海,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与妖类势不两立,还有法海的心,是他唯一能坚信的善意。
他嗫嚅着唇瓣喊道:“法海……法海不是……法海他绝不会弃我而去的……绝不会,绝不会!”一瞬间,佛光再次重燃,压过了如瘟疫般、渐渐盖过舍利表面的红焰。
红眉最怕的,便是得胜关头,小白再度念起法海。可幸而对此,他也早有准备:“法海?呵呵呵,那个驴和尚,他对你好是好,可你又怎能肯定,他与抛弃你的许仙,不是一路的货色呢?那次‘精彩’的法会,贫道也略有耳闻。别人只道法海护着你,不惜与世间伦常为敌,可只有贫道询问了在场的人,得知……你的脸上并无堕印!”
令人作呕的指腹,搓磨在小白柔嫩的面庞之上,仿佛将那洁白无余的肤色,又确认了一遍:“贫道听闻,妖与人结合,定然会生黑印。你的面上干干净净,想必法海也没碰你吧?怎么,你俩不是夜夜同卧、日日相贴的亲密么?究竟是法海他的定力太高,还是连他……也不屑于碰你!或者说,实则他收留你,不过是因为可怜你罢了!他根本就不耻与你结合,弄脏了他自个儿的佛体!”
红眉不知堕印,只在夜间梦回时显形,可他歪打正着,准确无误地戳中了小白心中、最深切的忧虑。那话犹如一发淬毒的箭矢,直插小白的心底!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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