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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先生您息怒!先生您息怒啊!三少爷他年轻不懂事,只是一时好奇罢了!按说、按说他来自家开的馆子里熟悉熟悉生意,也算不得多大的错……”
安元武,安家老爷子撒手西去前、最倚赖的养子兼家臣,老爷子甚至把“安”这个姓氏,都赐给了这个、曾经行乞街头的流浪儿。
安元武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一把快枪,从他枪口里冒出去的白烟,跟他枪下收割的亡魂一样多。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是逮谁咬谁的疯狗,不把对方咬到头破血流,他誓不松口。可他尖利的爪牙,永远只冲着外人,对内,他是条最忠心耿耿的护家犬。
此刻他正急急地挡着臂,极力阻止那个长衫短褂的年轻人,跨进面前的门槛去。可他差点忘了,安倾墨才是上海滩上的王,是他现在唯一侍奉的、真正的主子。如果主子要怒、要伤心,他也只有陪着唏嘘担心的命。
可安倾墨偏偏是那种淡似兰花一样的人,安元武看到的他,除了生意场上提着面颊、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从那张白皙匀净的脸上,再看不出多余的一丝表情。可正是因为那样,他才更加担心。
“让开。”安倾墨顿住脚步,转过头来,正视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鹰犬。他只如此轻微地说了一句,连正经的命令都算不上,可那话里透出的冷然和坚定,让安元武一怔,遂躬身退到一旁去,不敢再有一字多言。
安倾墨推门走进去,云雾缭绕的大片昏暗,立刻包裹了他的视线。
一盏描着游龙戏凤的宫灯,散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黄光,缀着八道流苏,悬吊在屋顶。一点忽明忽暗的暗红色火光,跳动在烟灯的透明罩子里,闪烁在醉生梦死之人的面前。
安家的三弟安祺祥,正心安理得地靠在塌上,借着口中时时吞吐的烟丝魔力,而目眩神迷。在他身后挂着一幅显眼的落地字画,上书四个草字——“极乐太平”。
安倾墨踱到弟弟面前,站定,不发一言地垂眸睇着他。
“干什么啊,哥?”安祺祥感觉到立在面前的阴影,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咂嘴,“哥你……”
他话还未完,只是稍稍松了手里的烟枪,就叫安倾墨一把夺了过去,朝桌面上狠狠一砸——“哐嚓!”灯罩像个不堪一击的蛋壳般,碎得四分五裂。
02
安祺祥这辈子,从未见二哥发这么大的火。
父亲还在世时,有一回,单独把他叫到屋子里,教他“品茶”。老头儿叼着雪茄,幽深的老目藏在令人看不清的迷雾里。
安祺祥知道父亲意不在茶,果然,老头儿悠悠地开口了:“你们三兄弟,要是拿动物来做个比方,你说说,你们三都像是什么?”
安祺祥被问得一头雾水,可眼见老爷子神情严肃,他也只好梗着脖子想了想:“我大哥……我大哥他肯定是老虎!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他是您最得意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大哥一声虎吼,整个黄浦江里的水,都要翻腾起一个巨浪来的!嘿嘿……”
安祺祥当然要捧他的亲大哥,以表明自个儿没有争权夺势、兄弟割袍的野心,顺便再以“虎父”,拍拍老头儿的马屁,又以“无犬子”,遮掩自己的不求上进。
可父亲淬了一口:“呸!你呀,你就是个小犬!光知道吠,一点儿出息没有!”
老头儿骂归骂,对天真的三儿子,终究还是最疼、也最放心不下的。那时他的脑里已长了一个瘤,却还在担心这条小犬将来无人管束,走错了路。
安远山拿烟嘴,戳了戳儿子的天灵盖,随后脸色又沉静下来。他从肺腑里,深深吐出一口烟丝,当那烟圈腾在空中,扭转成一个谜一样的形状时,他又郑重问道:“那你二哥呢?”
“二哥?”安祺祥摸了摸后脑勺,这个问题他还从来不曾想过。
他家二哥,是如同空气流水一般不显眼的存在。不高的个子,瘦瘦的身骨,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立在院中鸢紫色的兰花丛里,思忖着谁也读不懂的心事。二哥喜欢兰花,就像他的母亲、安家的二姨娘。
二哥的样貌生得也好,面颊白得剔透,大概有七八分,遗传了二姨娘的秀色倾城。可二姨娘进门前,原先是个唱戏的,不像自个儿与大哥的母亲,出生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二姨娘长得再倾国倾城,也终归登不了大雅之堂,背地里,依旧被人叫做是洗不白的“戏婊子”。
二哥自小男生女相,终归不是那么讨喜。知道的,赞他是安远山家的一表人才,可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戏台上“咿呀”唱戏的粉面小生。
不间断就有这样的声音传到安祺祥的耳朵里,那些跟安家过不去的死对头扬言说:“哪天整垮了安家,别人统统一枪毙了,唯独留下安倾墨,将他绑在床上、屁眼子捅成喇叭花!”不知二哥听了,会作何感想。
当被问及二哥像什么时,安祺祥想不出别的比方,便直言道:“二哥大概就是只猫吧,波斯猫,漂亮的、叫声软绵绵的那种,一天到晚趴在壁炉旁边的毯子上睡觉。”
“呵……”老爷子听完
', ' ')(',鼻孔里泻出一声笑。他先是重复了一遍三儿子的话:“猫?你说他是猫?”随后便“哈哈哈哈”狂笑起来,笑得安祺祥莫名其妙、背后发冷。
笑声戛然而止,安远山板起脸来。安祺祥试探着问道:“父亲?”
“他是蛇!他是一条冬眠的毒蛇!他要是醒了,整个上海滩都能被他钻出无数个通天彻地的大窟窿来!”
父亲歇斯底里的大喊,至今仍回荡在安祺祥的脑海里,每每想起,依然叫他胆战心惊。
故而父亲临终前,亲口指定了由二哥接班,大哥安鸿昊暴跳如雷,而他却毫不奇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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