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一捧捧黄土抛洒,遮断了生者凝望的视线。新墓落成,入土为安。
“小云。”李识微向前一步,将跪在原地的人扶起。
云落闻声抬头,看见面前的宽大手掌,伸出手去便被牢牢接住,在搀扶之下站了起来。
他这几日始终不怎么哭,只是眼圈红红的,神情木木的,话很少,游魂一般,寸步不离地跟在李识微身边。
丧事繁琐,让丧亲之人倍加心力交瘁,幸好李识微能够保持头脑清醒,也有足够新鲜的经验。
天色渐晚,阴沉的积雨云遍布头顶,墓园中,旁人纷纷离开,而云落依旧沉默地站在墓碑前,直到灰白色的石料被一点点打湿,一顶雨伞从身边撑起。
“我想回家了。”云落置身伞下,终于开口。
“好。”李识微答道。
汽车沿着新修的公路开进山脚下的小院,雨刷器缓慢滑动,车窗外的景色朦胧,熟悉又陌生。五年时间,足够让山村变化许多,云落与阿婆的小家也添置了不少新的物件。
然而此刻,门外阴雨绵绵,即使灯光亮起,也依旧让人觉得冷清。
草草收拾好房间,两人如从前一样,在云落的床上歇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劳心费神许久,今天总算是告一段落,李识微仍然睡得不太安稳。
午夜昏黑,空气潮湿,窗外又开始下雨,而唤醒他的并非檐上逐渐响亮的雨声。
云落睡在床的最里侧,蜷缩着背向他,消瘦的身形正隐隐颤抖,压抑不住地呜咽出声。
“小云?”李识微没有开灯,撑起身子靠近了些。
云落惊得哽了一下,胡乱抹了抹眼睛。
“……想阿婆了?”李识微的声音很低,像一缕轻飘的羽毛,却直接撬开了云落心底的最后一道封锁。
眼泪止不住,从指缝间连串溢出,又沾湿了李识微的指尖。云落转过身,李识微在昏暗中看见一双盈满泪光的眼睛。
“那天……那天睡前,阿婆还好好的。”云落抽噎着,压抑多日的哀痛支离破碎地倾倒而出。
“她让我早点睡,还说早上给我煮汤圆吃,吃好了再去学校,然后,然后第二天厨房里没有人,客厅里也没有,我去她房间喊她……”
阿婆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做饭,云落起床时,厨房那边总是已经热气蒸腾,弥漫出食物的香味,而阿婆就站在灶台边,笑眯眯地招呼他过去吃饭。
可是那天,厨房冷冰冰的,到处不见熟悉的身影,发出声音也无人回应,他疑惑地找进房间,只见阿婆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他靠近去喊她,却发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当日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云落像是回到了那个混乱崩溃的瞬间,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来,不住地发抖,李识微连忙将他揽住。
医院的护士安慰云落:“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睡梦中无病无痛地走,是有福气的。”
但他仍然接受不了,如果那天他能早些醒来、早些发现呢?如果那天睡前他能和阿婆多说一会儿话呢?为什么,为什么这场离别来得这样突然,这样残忍?
“阿婆以前说过的,她要看着我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然后让我带她去城里玩……”
几度哽咽,云落实在说不下去了,哭声闷在李识微的怀里,窗外大雨滂沱。
李识微收拢手臂,不厌其烦地轻抚着云落单薄的脊背,眼帘低垂,沉默良久。
生死大事面前,任何话语都苍白无力,最后也只有叹息一声:“想哭就哭吧。”
“想哭就哭吧。”
重症监护室外,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双手插袋,看向垂着头坐在长椅上的少年。
肩上的书包带已经歪向一边,李识微浑然不觉,抬起头,眼圈发红,气势汹汹地瞪向对方:“你们都不告诉我?”
眼前这个排行第五的姐姐向来不给他留情面,时常与他吵架呛声。本以为此刻也会一样,收到一句毫不客气的“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却没想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因为担心你。”
李识微愣了,像是被迎头泼水,心中的无名火陡然熄灭。
五姐注视着他:“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就你年龄最小,也就你还在上学,没个着落。”
她的语气淡淡的,面色也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此刻认真去看,却能看出,这平静背后连日的操劳与忧虑。
“……我知道了。”李识微移开视线,默默攥紧了手边的书包。
青春期的洪流急转,那些暗中野蛮生长的尖刺,就这样被轻轻抚平了。
……
午后阳光明朗,穿透普通病房的玻璃窗,照在一张薄薄的成绩单上。名次一栏,赫然划着一道了不得的竖线。
老院长靠在病床上,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抬眼问道:“你自己考的?”
李识微无语:“不然呢?”
院长欣慰地点了点头。孩子是成熟了,要搁以前,早该张牙舞爪地跟他叫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你……”李识微收好成绩单,声音变得有些低,“至少得撑到我考上大学吧。”
“瞧你这点出息。”院长不屑一笑,忽地抬手掀被,两脚踩地,“离我挂墙上还早着呢。”
“这次治疗效果很好,可以出院了。”五姐在一旁解释,面带笑容,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李识微瞪大双眼,惊愕地左看右看,气愤比喜悦来得更早:“又不告诉我?”
“我看你脑袋都扎进题海里去了。”
“那也不能——”
“快快快,叫你大哥去醉仙楼订个包间。”院长搓搓手,打断对话。
“已经订了。”五姐看了一眼手机。
“好好好,再来几瓶好酒,要劲儿大的。”院长更高兴了。
“想都别想。”姐弟两人顿时同仇敌忾,异口同声,毫不留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
日暮时分,病房空荡。
老人陷在病床中,面容消瘦,气若游丝,已经无力坐起。斜阳残照一点点变暗,一点点从白色的被面上褪去,无可挽回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