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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早朝开始了。
文武百官沿着步道慢慢的登上太极殿,然后鱼贯而入,和平时不同的是,在进入大殿的时候,他们都纷纷侧目,看向了一旁的偏殿。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谁都知道,主持朝政的大丞相,此刻,正在那门窗紧闭的偏殿内。
等待。
而站在门口的,除了太后身边的随侍太监玉公公之外,还有那位之前就在太极殿上慷慨陈词,更是直接逼迫新月公主做出逊位承诺的宇文少夫人!
看到她,这些官员们不由得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众人也没说什么,只依次走进了大殿,然后按照各自的班列分作两边,站在了大殿之上,等到一阵鼓乐之后,就听见大殿上的内侍监扬声道:“陛下到!”
随即,所有的官员立刻叩拜在地,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从洞开的大门内传出来,裹挟着一阵强悍的风,忽的一下扑到了商如意的脸上,甚至吹得她的身后,偏殿紧闭的大门都开始哐啷作响起来。
她不由得心跳也沉了起来。
其实,不仅是大殿上的官员们,也不仅是她,甚至连站在她身边,此刻那张白白胖胖,总是浮着笑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凝重的神情。
玉公公似乎也明白,这大概是群臣对楚氏王朝的最后一声赞颂了。
他长叹了口气。
商如意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逐渐平静下来的大门,然后轻声道:“玉公公,太后她——”
话没说完,自己停了下来,想了想,改口道:“长公主殿下——”
仍旧没说完,又停下。
她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要问的,从一开始就选定的路,哪怕并不知晓具体的未来,可这条路上该有的风景,上山见岩,下海遇浪,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又何必再问?
想到这里,她有些尴尬的对着望向自己的玉公公笑了笑,合上了唇。
反倒是玉公公,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想了更长的时间,才抬起头来对着她道:“这半个多月,咱家一直在大岩寺,跟在太后的身边,也是回到宫中才知道,内宫封闭。”
“……”
“而长公主在宫中,一直数着日子,等二公子。”
“……”
“一直,等到昨天。”
“……”
“昨天,若不是太后回来,一定要见长公主——只怕,如今就失去这个女儿了。”
“……!”
商如意一怔,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惚的想起,当初在太极殿上,宇文渊吩咐封闭大兴城,更封闭内宫,让人将小皇帝和长公主带回宫中避祸的时候,楚若胭似乎是问过宇文晔,问他会不会来看自己。
若没有记错,她记得,那個时候,楚若胭对宇文晔说——你不来,也没关系。
你不来,我就不等啦……
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
她的话,是真的。
也许,宇文晔也隐隐感到了什么,所以才决定在昨天去大岩寺迎回太后,陪着她一道回宫,如果昨天他们一起回宫了,也许一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昨天,宇文晔却带着自己——
商如意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捏着她的心,让她的心跳都变得沉重起来,而更沉重的,是此刻太极殿内传出的一个细弱的声音,虽然之前,她已经无数次听到过那个声音,稚气的,又带着任性跋扈,虽然每次都与她对峙,却并不让她感到讨厌。
所以这个时候的小心翼翼,才让她生出了几分难受。
是楚成斐。
此刻,这位小皇帝已经慢慢的走上了大殿,坐到了龙椅上。
过去的每一次,天不见亮就要被逼着上早朝,面对这些说着他根本听不同的话,甚至每一次争执得面红耳赤,让他不能立刻回宫去玩弄他的鸟雀猫狗,更不能享受佳肴,都令他十分的不耐烦,可今天,他却第一次的感到惊惶。
因为这些日子,他已经隐隐明白,自己这个皇帝的位置,是坐不了了。
可是,不做皇帝,他又能做什么?
这些人,又会对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那双还带着童稚,更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的大眼睛里已经盈出了泪水,他眼泪汪汪的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这些曾经无数次对着他三拜九叩,口称万岁,更表示要对他和王朝尽忠的大臣们,一个个用那种陌生的,仿佛看着吊在悬崖上的小猫小狗的目光看着他。
没有一个人,会救他……
楚成斐听着那仿佛还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的“万岁”声,整个人却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突然对着身边的内侍道:“我,我要回去……”
“陛下。”
“姐姐还没醒,她被勒得好痛,我要回去陪她。”
“……陛下,长公主已经无碍,可早朝——”
“我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去……”
楚成斐说着,已经不敢再呆着下去,立刻便要起身往后宫跑去,但那内侍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陪笑着道:“殿下,您不能走。”
“……”
“早朝——可有要紧的事,得办呐。”
听到这话,楚成斐的眼泪几乎都要留下来了,可他似乎也明白,连贴身的内侍都这样,最亲近的长姐也不在身边,更不能成他的依靠,他真的就像是一只掉在悬崖上的小猫,除了发出绝望的呜咽,再无一点办法。
此刻,他也只能看着大殿下的群臣,看着那些或冷厉,或陌然,或同情,甚至——戏谑的目光。
他颤声道:“你们,要办什么事?”
“……”
这个时候,大殿上,反倒没了声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虽然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几乎只是一句话的事,大事便成,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面对这个流着泪,瑟缩着坐在龙椅上的幼小帝王,他们反倒说不出口。
这——不仅是欺凌幼帝。
更是对楚氏王朝,最后,也最沉重的一击。
前一件事,也许只是人茶余饭后咀嚼的一点闲话,当新的时代来临,谁又会再回顾往往昔,去计较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