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变过后七日,天皇下罪己诏,让位于西域尊主霜寒,登基大典被安排在一月后。
*
万山。连亭峰。
“今日请各位师弟前来,是有要事商议。”说话的人名叫闵季新,乃连亭峰掌教座下大弟子,素来端正自持,颇有雅望,“前日宫变之事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如今天皇竟想将我东界拱手让给魔教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以传信各峰,望诸位师弟鼎力相助。我们集结万山之力,一齐杀进东云帝城,决不能使奸人的阴谋得逞!”
他兀自说得慷慨激昂,几个师弟却面面相觑了一阵,其中一人道:“师兄,当日师尊师叔他们败在太清殿前,个中缘由,你一定也听说了罢?”
闵季新目光微微闪烁,声音略低了些:“师尊师伯为我东界大业,即便用了些不好听的手段,却也无可厚非。说到底,还是那些奸人诡计多端,阴谋算计,才使众位宗师落了下风。可他们那点雕虫小技,到底用不上第二次。”
他这般说完,堂中几人神色仍是微妙。到了此时,那闵季新终于也有些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那魔丹妖人的守灵蛊,至多也是三五年前、三山崩塌时才流入西域,那时天皇早已下了禁绝炉鼎的命令,诸位师弟想必不会……”
“闵师兄。”一人有些听不下去,打断道,“你根骨奇佳,又有那样一位好道侣,我们与你,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你,你们——”闵季新睁大了双眼,“你们都……?”
堂下一片默然,显然已与承认无意。闵季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些平日里虽顽劣些,但个个秉性不坏的师弟们,竟无一人不曾在五年之内用过炉鼎,且去的,还必定是那等肮脏下流之地。
“好——你们好得很。”闵季新冷笑道,“纵使如此,这万山延绵,总有成百上千位如我一般的子弟!你们不去,我去!”
“师兄。”余下几人纷纷起身,他们面无表情,动作却出奇地一致,直把大门围住,把闵季新困在堂内,“你不能去。”
“我为何不能去?”闵季新更觉荒唐,“你们贪生怕死,我却不怕!”
众人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被这样盯了许久,闵季新也反应过来,后退一步,颤声道:“就因为你们贪生怕死,所以绝不会让我前去,是不是?”
这话其实不必问。若是任由他前去杀伐一通,怎知道他剑下亡魂之中,没有曾与眼前这些人欢好过的炉鼎?他要杀的是青丹人,伤的,却是天下金丹修士的修为。
“你们——你们真是太教我失望了!”闵季新长袖一甩,顿坐下来,又重重握拳,捶在案上,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你也不要看不起他们。”便在此时,又有一清冷声线自另一方传来,“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众人转睛一瞧,只见那闵季新的道侣康仲青缓缓自侧室走出。
“我?我只与你——”话说了一半,闵季新已然反应过来,“仲青,难道你——?不,不可能,你自嫁与我来,下山不过两次,你怎会——”
“两次又如何,不够么?”康仲青秀眉一挑,望着闵季新凉凉道。
“康师弟,你,你竟与那些魔教妖人同流合污,意图害我师兄!”见康仲青这般说话,却有一人怒从心起,拔出剑来,剑尖直指康仲青。闵季新还未多想,手已拔剑掷出,将那人手中灵剑击落在地,更飞身而起,挡在康仲青身前。
康仲青眉梢微挑,眼中却更是失望,兀自走到一旁坐下,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这般护着我。”
他这话像是冰渣子一般冷,闵季新心口一凉,转过头去:“你为何如此害我?”
“害你?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康仲青凉凉道,“你还记得当年我接连服下三颗生子丹才勉强怀妊,你却执意要领那除祟之命,将我抛在山上不管不问,去了足足半年。那孩子得不到你灵力抚慰,脉象岌岌可危,我拼死保它,也只挨到第六个月,而后大病一场,缠绵病榻足足三月。可是你呢?你归来之后,连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却嫌我伤了修为根基,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给你丰沛的灵力。”
“所以你记恨我?”
“记恨你?我可不曾。”康仲青自嘲般笑了一声,“我那时只恨自己无用,好不容易有一回随你下山、去往东云帝城的机会,且只得了两个时辰自在游玩的时光,想的却还不是游赏一番帝城气象,只在那个满是医馆药铺的街市里流连,想要寻一方能修补我根基的方子。你说巧不巧,便是在那个地方,有一家只接青丹修士的医馆,为我诊过脉后,说有一方灵丹,可保我此生再不必受灵海枯竭之扰……那药是什么,想必不用我说了。”
他这一番剖白,闵季新亦没了苛责他的理由,只问道:“为何你从未向我说起过此事?”
康仲青瞥他一眼:“我吃了那药,灵海里依旧一丝修复的迹象也无,自然以为是自己轻信受骗,又如何还能说与你听?盼着被你嘲讽一番么?”
“仲青。”闵
', ' ')('季新沉凝道,“你是受了妖人蒙蔽,我不会责怪你。”
“你也不必在这种时候与我假惺惺。”康仲青冷冷道,“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这连亭峰不是我的家,我不会再留在这里。”
“胡言乱语。”闵季新面生薄怒,“你是我的人,还能去哪里?”
“去东云帝城,去清修会!”康仲青的脸上现出一丝狠意,那狠绝之中却又带着笑,“我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万山仙门,根本就臭不可闻!我既有幸怀了这蛊,自然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去得了么?”闵季新紧盯着他。
“以我如今修为,你有意拦我,我自然是哪儿都去不了。”康仲青咬牙笑道,“我虽无力与你相抗,可要自碎丹核,却还是做得到的。你若执意拦我,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自嫁与闵季新以来,他一向沉默柔顺,何曾露出过这般偏执阴狠模样?即便闵季新,也被他这副神态吓了一跳。他怔了半晌,方才问道:“你我结侣多年,你当真一点不念旧情?”
“旧情?”康仲青嘲道,“你对我,何曾有过一丝真情?”
如此闹了一通,康仲青最终却是在闵季新的一路护送之下,安然无恙地到了东云帝城。临别之时,闵季新沉郁道:“如今新帝即将登基,清修会如日中天,你去哪里,也算稳妥……我……我只愿你好好顾惜自己。”
康仲青只看他一眼,心道:若你从前肯对我说这样一句软话,我们又何至于走到今天。只可惜,这样的话,也只有在刀架在你脖子上时,才能听你听上一回。
其实什么只收青丹修士的医馆,什么愈灵丹药,不过是他虚张声势的说辞而已。他只不过是听了旁人传言,说除却帝城流莺之外,合欢宫亦曾在东界各地,暗中对许多青丹修士下过那守灵蛊,于是他便借这说法编了个并不高明的谎话——可笑连亭峰那一群金丹子弟,竟无一个识破,当真就让他凭着这拙劣的谎话,为自己换了条自由之路。
而康仲青并不知道,就连那合欢宫曾对许多青丹修士下蛊的传言,亦是个弥天大谎。那守灵蛊的子蛊流入金丹修士灵窍丹核,竟能丝毫不被察觉,那是何其高明?这样高明的蛊,又岂能如白水般随意挥洒?西域耗费数年,这守灵蛊也不过养出千余条而已,每一条都价值万金,自然都用在了刀刃上。
然而传言不必耗费金钱人力,却也能借着那蛊生出奇效。自天皇下罪己诏宣布退位,传位于霜寒过后又过了二十天,万山仙门中各自乱了一阵,最终竟是连一支讨伐魔教的队伍都凑不出来。
这一日,顾清辉长坐宫中,看着各地呈来的密报,神色沉郁萎顿至极。霜寒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伸手揽了他腰,笑道:“怎么,没人过来替你护着皇位,不高兴了?”
顾清辉颓然将那些密报摊在案上,轻声道:“这些便是我……经营了八年的天下。”
霜寒听他这般说话,亦是神色一凛。从前他只觉得顾清辉在情爱之事上痴病非常,在其他的事上倒不会太过劳神伤心。可如今他这话一出,却是教人忍不住触动心弦,生出怜惜之意来。
“这天下本就如此,非你一人之过。”霜寒道,“你若觉得它不堪,往后便在我身边,看我将这些恶瘴毒沼一一除尽,如何?”
顾清辉点了点头,靠在他肩上,忽而道:“那守灵蛊……可会对受蛊之人有所损害?”
霜寒以为他只是关心那些暗莺周全,宽慰道:“不会,那母蛊养在灵窍之中仿若无物,与身体修为皆无损害。”
“那若是被传了子蛊的金丹修士丹核破碎,可会对母蛊有反噬之效?”
“也不会。”霜寒道。
“那……你也种一颗,好不好?”顾清辉忽然道。
“这是何意?”霜寒微微蹙眉。以他如今的身份境界,哪里还有被人充作炉鼎之虞,种蛊做什么?
“你种一颗,我……我只取你一点点。”顾清辉到,“如此一来,我们的丹核便永远在一起了。”
“小狗崽子,你傻不傻?”霜寒当即骂道,“我若丹核破碎,除却天劫难渡之外,便只有被恶人所害一途。你若传了我的蛊,与我一同落入尘泥,那还有谁来替我报仇雪恨?”
顾清辉怔了怔,才发觉自己先前的话说得有多糊涂,当即抱了他道:“是我错了,我不说了……”
“小狗崽子。”霜寒揉了揉他发顶,微微笑道,“你若还有闲心在这发癔症,不如去挑挑你的凤袍,再过几日,你可就是我的皇后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