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饮雪道:“娘娘有此雅兴,饮雪自然从命。”她不知对方目的为何,然心无一丝慌乱。在她的想法里,眼前这个人恐怕是世上唯一无须将自己丑陋的心机加诸其上的人吧。
琴声先行,乃是一首略生僻的古曲。她稍一沉吟,便启音相和。曲子表现的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行客,他们谈论著各自的抱负与理想,发现彼此有太多的相似,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调初时跃动很大,交杂着平和与激昴,后渐渐杂揉交错,明明相悖的曲调结合在一起。进入第二段的时候,一阵如耳语般的轻声传来,她略惊,望向沈灿若,仍是自顾自地抚琴。
然那声音却是真切得不容错认。“沈某有事相求,梅妃请勿停奏,只听便可。”陆饮雪知其用的是“传音入密”稍定神,续吹奏下去。
“实不相瞒,沈某不日即将远行,中宫之位不可空,请劳卿接任。太子亦托卿好生看待。”寥寥数字,在陆饮雪心中却像炸开一般,她凝神,运功相问:“娘娘请三思。
眼下万事皆定,正是你与皇上开创盛世,一展鸿图的时候。”她箫声稍急,几不能相和。沈灿若手一抚,一串琴音掩过“正因万事皆定,在下也该功成身退。
沈某身上罪孽重重,实不因立于此位,只是自己情关难过,才一错再错,连累诸人,实是万死难辞其咎。眼下储位已定,宫中纷争告一段落。若在下还恋位不走,不知还会筑下多少错事。”
“你就放得下皇上?”“放不下也得放!”沈灿若将手一放,琴音顿止。陆饮雪亦停箫音,怔怔望着他。她真的不懂这个人,多情如斯,绝情如斯。然多情也罢,绝情也罢,怎样都怨不了他。命运诸多安排,他以一己之力在其中挣扎以求一条明路,只能让人生出无限敬佩。
她传音道:“沈灿若,你托的事我不能答应你。”沈灿若望向她。“和你一样,我也不适合这个皇宫。而且,我对皇上没感情,对皇后之位没兴趣。今日我来,本是向你辞行。”
她略停,续道:“无论怎样,皇上对你的感情谁也替代不了。你有你的打算,但有没有想过他?你这一走,把诺大个天下扔给了他,后果会是如何呢。”
沈灿若沉默不语。陆饮雪出声道:“看来娘娘无心再奏,饮雪先行告辞了。”她行罢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凤仪宫。她望上去,外面的天空很高。
沈灿若,我很期待你的选择,希望这一次你不会让我失望。这时,凤仪宫里又传出一阵琴声,舒缓自然,意味深远。
“看来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陆饮雪垂首,轻笑。琴声隐约,然后慢慢清晰起来。李鉴走入凤仪宫,看到夕阳从窗口泻入,洒在沈灿若的身上,端丽的宫装与眉宇间的气韵,能将人的目光一下子锁定,无法再移开。
他站在有着些许距离的地方,静静地欣赏着。很久以前,他没想到自己会爱上男人,更没想到会与之相守一生。
然而现在,他对上苍充满了感激之情,遇到沈灿若,是他此生最可满足的事情。这样看着,这样相守着,真的再无所求。他眷恋着这样的温暖,好似追求了很久,心底最深的那种。
他放不了手,怎样的痛苦都要紧紧抓住。“皇上,你回来了。”沈灿若抬起头,对他露出了微笑。***浮香殿,皇后娘娘到访,熏香冉冉。谢问蝶巧笑倩兮“问蝶好久没去问候娘娘,还劳娘娘来此,真是罪过。”
“无妨,我只不过想出来走走,顺便就逛到你这来了。”沈灿若笑道。“对了,娘娘,前日里家父托人捎来家乡的茶叶,问蝶这就去泡给娘娘品茗。”谢问蝶吩咐人取了茶叶及器具,以茶道之法仔细泡煮“娘娘也试试与寒烟不同的手艺,看是否别有一番味道。”
提及寒烟,沈灿若眼神稍黯,也不过一闪而逝。他出声道:“问蝶家乡是…晋州吧。”“娘娘好记性。”谢问蝶提壶熏杯,以便茶香渗透。
“晋州是个好地方。”“哦?”谢问蝶道“娘娘在那里待过还是有相识的人?”沈灿若盯着她“有一两个相识之人。”
“娘娘不妨说来听听,问蝶兴许知晓。”谢问蝶含笑道。“昔日永康王府总管白千鹤…”只听清脆的破碎声,茶杯掉在地上摔得裂成数片。谢问蝶低头道:“请娘娘恕罪,问蝶这就是去换来。”
“不必。”沈灿若望一眼周围,宫女们领会得躬身退出。他走上前“白谢两家本是晋州富户,世代交好。至你出生之后,便定下儿女亲事。
后白家随永康王爷举家迁移,临行前约定了迎娶之期。”谢问蝶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已非恭顺模样“原来娘娘已全部省得。没错,千鹤是我的未婚夫。我为了他不惜同入杏花林,被中蚀骨盅。
我天天盼望着他来迎娶我的那一天,谁知道…竟被你全部毁掉了!”沈灿若道:“白千鹤助纣为虐,我杀他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谢问蝶冷笑出声“好个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是成者王败者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