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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珂的咄咄逼人赢了。小少爷忘了最后他统共说到第几句话才赢过唐戎策,但他牢牢记着爹爹看向他的神情。他又趁他不察觉,展露出吓到他的一面,能叫抬手间搅弄风云的男人为他这样变脸,唐珂直到缩进被子里笑容都藏着喜。赢过父亲,是每个男孩最轻狂的梦想。给予唐戎策伤痛,是唐珂希望唐戎策能够更爱他的证明。
云放早先就退了出去,不知具体情况,他很不放心,见此刻唐珂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藏起来,带手套的右手搭在被子边沿,很想替唐珂掀开将他解救。
“少爷。”云放的声音很小心,“您在难过吗?”
唐珂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露出脑袋来,其他地方依旧很乖很狡黠地藏好,夜灯中,他的眼睛镶璀璨,亮得不可思议。
“不,我在高兴。”
他诉说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瑰丽,超脱这个年纪,但不风尘,也不女人,是男人难以拒绝的骏马与兵刃,金戈铁马快意一折转,也是夜莺与玫瑰。云放同样是男人,他也难以拒绝。
年轻仆人喉咙滚动,他止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小少爷藏在被窝里的脚刚好横生着,就踩住他的小腿。柔软的被褥与脚底,一同踩在紧绷的肌肉和更坚硬的腿骨。小少爷觉得很好玩,有点作弄,有点嫉妒,他又踩了几下,都轻飘飘的,玩闹大于羞辱,或许甘愿被他羞辱。
但小少爷永远都是不经意的,他还烂漫不知事,可睥睨真感情,要怪都是他人蓄意管不住悸动心。
小少爷踩呀踩,也像把心践踏踩烂,床上与床下是刚好距离,云放狼狈又隐忍,垂下眼眸,他这点学唐珂最相像,不愿被发现最深的真心。
“要做什么?云放,我想睡了呀。”
云放连连摇头,拾起自己不够光彩的心仓皇逃开。走得那样急,床前灯也忘了关,唐珂注视着视线正对面被阖上的门,几秒钟后,他打了个呵欠,真的困了,转向背光的那一边就睡,他也不管这一盏夜灯。
是手下败将亲爹爹来关的。唐戎策还一把弄醒了埋在被子里睡、憋得浑浑噩噩的唐珂。唐珂没大清醒,不高兴全成了撒娇:“你干什么呀……”他手一推,没推动,就变成抱着唐戎策的臂弯眯眼犯懒。
“小混蛋现在与我置气,手段幼稚到故意不关灯了。”
在说什么胡话,唐珂认为这是男人对他赢了表示不忿。明明还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却记着对方总恶劣地喜欢捏掐他脸,当即就把脸埋进男人臂弯的更深处,附赠地咬他一口。
“爹爹,这里没有小混蛋,你在喊谁?”
“嘶……”唐戎策咧了咧嘴,他倒不至于这点痛都忍不了,就是对唐珂这种明晃晃又小孩气的恶劣遭不住。这哪里是还困着,明明牙口这么利。
“是,这里只有一个小心肝。”
唐戎策哼笑,当即就着这姿势把唐珂夹在怀里就往外走,把原本装模作样的小少爷一下吓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气他恨他了,但又怕胡乱挣扎把自己摔着,只好死死把着最讨厌的人的怀抱。这会唐戎策辗转一夜的郁气才散舒坦了。嘴皮子争不到赢,可小东西这点身子板叫起真格来都任他宰割。男人这会春风得意格外好心,还替唐珂考虑,换了个更舒服的横抱。
下楼梯,靴子踩的也是如男人胸怀里那样沉稳的咚咚。
“带小心肝出门,小心肝赏个脸。”
唐珂轻轻哼了一声,心道便宜爹爹恐怕真正想喊的是小心眼。
最后到底是梳洗了吃了饭才出门的。大帅出门,才配警卫长给人开车,唐珂也的确好久没见着程四了。其他人都没有,也许有吧,但唐珂没见到也没注意,他们三个人在同一辆车里,一切都仿佛男人带他回来燕城的那一天。那此刻是什么?隔了一夜想出最恶毒的决定,但也发最后一点仁慈善心,打算送他回没有人爱他的乡下庄子去,更或者就半途扔下他,送他自生自灭。唐珂没有办法克制住脑海里的念头,他死死盯着所有倒退的街景。
“到底要做什么。”
唐戎策则就显得很轻松:“不是说了,带你出门玩。”
唐珂回过头看他,因为不信,在他脸上找蛛丝马迹。
唐戎策并不知道唐珂用多大的恶意揣测自己,昨晚的胜利不是休止,是下一场折磨的号角。男人只觉得自家小孩眼睛睁得可大,明显藏着心思,但他不在意,还是不要在意的好,不追究就不会被气得仰倒。也不知道当年他老子和他势同水火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在深夜辗转反侧,但唐戎策一想到自己父亲若是曾千百次对自己难舍难弃软心肠,就忍不住嫌恶得直冒激灵,唐戎策相信他爹也是一样。从这一点上说,唐珂的脸很讨巧,他长得很动人很乖顺,就是世上最柔软的一切的聚合,但长一根小刺而已。
“陈伯和我说,你在等我回家,等不到,气冲冲像个小炮仗,谁也没炸,光炸了自己。所以今天我得带我的珂珂出门。”
唐珂不知是否真的信了这番话,把脸别到一边,细语道:“陈伯说谎了。”
', ' ')('他的脸还是被掐了,因为这样,两人之间反而坐得更近,消了起先似有若无的隔阂。
“怎么能这么说老人家,嗯?陈伯平日待你不好么。”
唐珂捂着脸不高兴地瞪唐戎策,但就话语还是乖顺道歉:“好。”
唐戎策心有点痒痒,接问:“难道我待你不好吗?”是要套小少爷入陷阱,也是真的想问他。
唐珂一言难尽地看着男人,最后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爹爹自己慢慢想吧。”
程四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得到大帅了瞪视,知道这笑话自己看不起,连忙又闭耳变回那个存在感很低的木头,哪怕小少爷问要开车去哪里,也没有回答。
车子并未如唐珂所揣测的那样驶出城,只不过在城中一片湖旁停了下来。早春,抽芽柳夹岸,因种得密,乍一看纤柔柳色都很是繁盛。湖面望不到那头,应是燕城里的主水源,养着春色无边。湖上落燕燕,湖边行燕燕,涟漪与笑语都透过车窗传进来。原来唐戎策要带他来的,是燕城游春的好去处。
“就停这里?”
景色是好看的,但也不是燕城独有,乡下庄子随比不得,但自然风光勉强拼凑,总还有多少相似,唐珂并不至于这般没见识。何况唐珂不喜欢春天,他爱雪,就为雪排除了一年中除此外的所有景色。他甚至厌恶春天。
唐戎策没看出小孩的不情愿,牵着人下车,见满湖柳色先是压了压眉,但很快就松开。“燕城春日,属亭亭十里柳岸千古一绝,知道你爱玩的,今天特地挪了军务和你一起。”
那这是男人为昨天事情的赔罪吗,唐珂也想说不好,也想说太迟,说像昨天一样能够让他赢的话。但他也分辨的出爹爹不是蓄意作弄他,这是他真想出来自认为的好办法。小少爷定在原地没有动,但也没有说话。
唐戎策回头望了一眼唐珂,想起他不仅爱玩,还爱犯懒,当即就替他做主:“走吧心肝小少爷。春色难得,你爹爹有空也难得,都出来了,你我一起逛逛景色最难得。你看,湖边那么多少爷小姐,兴许会有与你玩得来的。”
唐珂只好捏着鼻子随他走了。
柳色无愧美的,唐珂记得曾有学过的诗词,那些文人墨客也曾像他此刻面对同一湖景柳色。爹爹也许是用了心的,可惜偏偏选了他最不喜欢的,所以这样好的景色,最后赏景的两人健步如飞。唐珂见到不远处有个小码头,停靠着不少供游人租来游湖的船,旧式的新式的、大的小的,竟然也都很齐全,格外受娇气的小姐们的喜欢。唐珂瞥了眼身旁人,觉得唐戎策恐怕兴致正高,他们这会回去怕是没可能的,便拉着男人袖子:“我们去坐游船吧。”
唐戎策笑,看,他就知道小孩子架不住新奇会喜欢这里,这会唐珂明显玩心就上来。“好。”他除了强势地选定地点,后来的一切都由唐珂做主领着他,倘若今日舍命陪君子,仿佛也是可以。
程四进行交涉,租好了船,他与船夫坐在船尾,船舱里只有唐戎策与唐珂。远了岸,柳色成了连绵的缀色,草长莺飞,何止十里,可眼不够分了,还要看更远山上的春花春树。还是早春啊,老天就看这地富庶,大胆泼一桶斑斓,浇在燕城的城中山头。离了远远的,唐珂反而舒了口气,有些闲心观赏舒展醒来的早春。庄子也生春,但湖不够广阔,花不够漂亮,连人也少一分俏,唐珂来时不巧,不能把冬雪比较,却在最未预料过的春见识了北都燕城的磅礴庄丽。
湖上是有些风的,保险起见,唐戎策把自己的外套罩在唐珂身上,唐珂扭过头来看他,男人为他逞英雄为他当英雄,他本来就是铁骨铮铮英雄,只不过终于轮到当他的英雄。唐珂抿嘴笑了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就不说了,他这尚且不算长年岁的人生已经积攒好多秘密,不差这一件事。唐珂捏着外套又转了回去,湖光照面,他往后缩一缩,也有了依靠的胸膛港湾。
湖上还有做河鲜生意的,比如就在船上向船夫订时令河鲜,过一阵会给你做好了送上船来。唐戎策有给唐珂略略介绍,但不没打算在这吃。他说:“不干净。”
男人的手很随意般搭在唐珂的后背,拢着护着,率性又洒脱,上天对他多优待,不仅在身份容貌,还给他而立之年依然能意气风发的底气。唐珂是他的儿子,但唐珂好羡慕唐戎策。到叹息。
“怎么了?”
唐戎策侧目。
原来他真把叹息吐露,唐珂没有正面答,只说:“太阳要下去了,我们回家吧。”
本来不情愿,最后一细数,却比预先算的待了好久好久。下船后,唐珂把衣服还给唐戎策,唐戎策摆了摆手:“你穿着吧。”怎料小少爷这时却冷不防细声细语呛了一句:“爹爹莫不要以为自己就不会着凉生病了,还是您自己穿吧,您病了,说不定比我更会逃吃药。”
唐戎策捏了把小少爷的鼻尖,拿他没办法。
“你啊,就不可能一整天对我温柔好好的。”
小少爷弯眼眉又弯唇,笑得坦然无辜。他跟在唐戎策后头,躲着那些柳絮走,偶尔皱眉。
', ' ')('回路正逢各家炊烟,路上车水马龙,程四开得慢了,但唐戎策喜欢这份慢,他与小孩冷言冷语过了两天,眼下是难得温情。他希望慢点,叫唐珂这最爱看风景的人也记住,从今往后待他也有温柔。心里想着人,就一定会看他,唐戎策忍得住抓挠的痒意,但忍不住不看唐珂,看到唐珂靠着车窗合眼小憩,朝他这边的脖颈拉得修长,而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和几道鲜红未消退的抓痕。
……
唐大帅嫌弃外头食物不好,当晚却没来得及吃上自家的晚饭。他和唐珂两个人双双躺在厅堂的靠椅上,统一挂着吊水。陈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望这个又望那个,最后摆摆头狠叹了声气,让厨房重做肉粥。
唐珂难受得很,偏头去看唐戎策都要花费力气,远处红木柜上的装饰镜,照出他们两个人如出一辙的通红脸与通红眼,好狼狈,好好笑。唐珂不喜欢春,不喜欢柳,他对柳絮过敏,小时候还住不进庄子最大卧室的时候,他曾因为春天的柳絮生了好几次重病险些要了性命,而此刻,燕城的主人、他以为无所不能的男人、他的父亲唐戎策,同样因为柳絮过敏和他一起病倒,打着点滴,等会还要喝很苦很苦的药。
原来唐戎策的确是他的父亲,血脉联系有了更真切的实感。
唐珂还看到唐戎策脸上十分明显的阴沉与懊恼,此刻,他好像才在他面前栽了一个大跟头,而前头都不算。
唐珂吃吃就笑了,他忽然好快乐:“那爹爹为什么要带我去那?”
他可以不知道唐珂过敏,但总不能不考虑他自己,严重的柳絮有可能会要了这个男人的命的啊。
唐戎策生自己的气,想一个晚上最后是折腾,就咬牙切齿:“我以为你喜欢。”十几岁的小孩都喜欢那,和友人,和心上人,哪个燕城人没走过那长长柳岸的湖堤,唐戎策小时候也是和他的父母走过一回的,哪怕回去后就病了。可全燕城的人都走过,他的小孩还没有,他的珂珂也要有。
“我不喜欢的。”
唐珂越笑,唐戎策就越不高兴,可唐戎策又听到小少爷接着说。
“但我很快乐。”
“我不同爹爹生气了,但爹爹你还欠我一次,下次可不要再猜错我喜欢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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