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荷花深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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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着,尔玉在南音落半哄半骗下,每日都十分刻苦练琴,细指磨出了一个又一个水泡,苦不迭声却不曾放弃。

随春到来,凛风最是嚣张,四处飞沙翩翩,整个漠北都被尘沙所席卷。

又一个傍晚,南凉皇宫,水月亭里。

“皇......琴师大人,”翩翩琴音交错环绕处,是婢女来到帘外,谨记南音落的千叮万嘱,犹犹豫豫禀告:“琴师大人,皇上有请。”

南音落略微凝眉,手停在竖琴弦中,不耐道:“知道了,退下吧。”

他转瞬轻佻捏捏另一只小手,调皮道:“娘子,眼下我有要事在身,你继续练琴等我回来,这曲子眼看便要弹熟了,没有为夫监督,你可莫要偷懒呀。”说着,又暧昧靠近她一分,在她耳畔轻声道:“若是弹不好,弦可要打你的手心呢。”

“臭琴师!你赶紧滚滚滚!”尔玉推开他,一脸恼羞,淡淡红晕染上面颊,她起身将他推出帘外,嘟着小嘴怒叫:“一天到晚没个正行,娘子娘子的,谁是你娘子!你去了便别回来啦!”

尔玉才不会老老实实弹琴呢!她转头便逍遥自在去镜花园赏日落去了。

“公主万安。”身后是宫女玉笛经过。

“咦,你是要去哪里?”

“回公主,奴婢要去御膳房,看看皇......皇上赐给琴师大人的莲子枸杞百合羹有没有做好。”

尔玉撇撇嘴:“臭琴师跟个姑娘家似的,就喜欢吃这些甜的。”她眼睛滴溜溜转着,突然调皮一笑:“我正巧闲着,一同去看看如何?”

玉笛笑着带了路前行。心里嘀咕着:这世上之事可真是说不清,我们南凉堂堂君王日日被这么个小丫头欺负,毫无尊重与礼数,“臭琴师臭琴师”叫着,皇上却不仅不恼,反而拿她当个宝贝一样,这都是什么事呀!哎……真是同人不同命。

到了御膳房,汤羹还在火上,尔玉难得贤良,毛遂自荐,要亲自看着火,为南音落煮羹。

这可吓坏了一众厨子奴才宫女,皆是拦挡阻止。

尔玉拍着胸脯保证南音落不会责怪,若是责怪下来一切她来担待。

大伙面面相觑,有苦说不出:谁怕她受累了,谁怕上头责怪了,大家是怕她一个小心,或是一个故意,把南凉国君给毒害了!

尔玉哼着小曲,坐在炉边煽火,看着砂锅里的百合渐渐酥软,枸杞渐渐饱满,笑眼弯弯。

她搅动着锅里糯糯粘粘汤羹,摇头晃脑坏笑,趁人不备,偷偷摸摸舀了满满一勺黑乎乎的汤水,毫不犹豫倒进羹里,一边吸吸鼻子,狡黠偷笑:“嗯~味道一定好极了……哈哈哈哈哈!”

......

追月阁内。

南音落轻轻撩帘,歪头便看到殿内南风晚正襟危坐,他优雅掸袖,懒懒笑道:“皇兄大驾。”

南风晚闻声却目不斜视,沉稳端起茶盏。

南音落耸肩轻笑,晃悠到窗边,拨拨墙上琵琶,侧耳聆听弦音,不再理会南风晚。

身后久久都是宁静,宛如空无一人。

南音落终于皱皱眉,不耐撩出一阵杂乱拢指之音,微微侧目赌气道:“看来皇兄是没了好茶,所以来朕这里讨茶喝?”

依然是一片沉寂。

南音落咬唇,怒气就在眉间,他却倏的顽劣一笑:“皇兄请自便,朕失陪了,回去陪那小公主,一道练琴。”

毫无意外,南风晚脊梁一僵,手指一颤,目光一凛,神色一怠。

这一切皆落入南音落转眸间。

他得意勾唇,掠过南风晚手中茶杯,细抿一口又塞回他掌心:“不瞒皇兄,这些日子,弦竟将那些绝望与噩梦皆抛诸脑后,忘了你的好母后,忘了阴谋诡计,好生惬意……与那小公主朝夕相对,甜蜜有加,朕作出好些曲子,不如,这便弹给皇兄听听?”

南风晚忍无可忍,将茶盏蹲着桌上,茶水四溅:荒唐!

南风晚古灵精怪笑了,杵在桌边,一脸挑衅。

南风晚目光如剑,冷冷盯着南音落,眼底沉痛一闪而过。他无声道:我欠你的,不用你提醒。你喜欢做什么做便是,一切自有我撑着。可是,今日我来,并非本意,是受前朝之托!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如今前朝已是怨声载道:我朝皇上终日沉迷琴瑟,荒淫无道,任性妄为,心中全无国家百姓,无可救药。

南风晚停顿片刻,继续沉默着慷慨陈词:臣愿皇上三思而为。试问这天下,有何人心中毫无苦涩,生活毫无烦恼?如若天下之人皆如你这般任性,国将不复,民不聊生!你又如何对得起你可怜的母亲?!

南风晚一口气所言,竟比他几日所说皆多,说罢,他也微微尴尬,转头抿唇。

南音落迅速反应着南风晚的唇语,一把掀了桌,神色狼狈:“南山,你有何资格提我的母亲?!你有何资格!她的悲惨与下场都是谁造成的?!是拜你我伟大的‘母后’所赐!可怜我都不曾知道她是何模样......”长发挡着他的俊容,只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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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落。

南风晚神色僵硬,欲言又止。僵持良久,他起身道:看在南凉苍生份上,请皇上坐稳朝政,其他,自有我在。

南音落泪中带笑,是无尽嘲弄与不屑:“皇兄放心,弦自然会牢牢坐在这傀儡皇位上,谁也不让!否则,如何对得起母后的多年绸缪……”

南风晚喉结滚动,怒气一闪而过,心疼一言难尽,他平静片刻:臣已转达朝臣之意,也表明自己立场,这就告退。

说着他便不再回头,拂开珠帘毅然而去。

人已经远去,珠帘还摇晃着,叮咚叮咚,记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南音落才五岁,南风晚十二岁,南风晚是他二哥。

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母后待自己全是宠爱,待南风晚却十分严苛。

他喜欢南风晚沉静的眼眸,更心疼他的坚强,没由来便成了南风晚的跟屁虫。

他整日跟在南风晚屁股后头,二哥做什么他便做什么,骑射刀剑他都畏惧,可为了跟着南风晚,他也逞能学习,看着二哥精瘦的身子板无所不能,他就一点也不觉得枪太重马太高。

南风晚喜欢吃什么他便喜欢吃什么,即便他顶讨厌羊肉的膻气,可是二哥说好吃,说吃了对身子好,他便能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吃。

南风晚被母后责罚,戒尺打在南风晚身上,南风晚没有半分畏惧与眼泪,可是他却哭得稀里哗啦,仿佛挨打的人是他。

南风晚说天是绿的,他便能睁着眼睛说天是绿的不是蓝的。在他眼里,南风晚是这世上最亲最出色之人,二哥说的一切都对!他崇拜他,喜欢他,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粘着他。

那时候,南风晚待南音落也极好。他那时候还能说话,却自小就寡言少语,可能他对南音落说的话,是最多的。

他对弟弟百依百顺,弟弟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给他,哪怕母后会责罚,父皇会生气,为了弟弟也值得。

记得有一次,南音落说想知道小鸡是如何生出来的,南风晚便去了御膳房,偷了鸡蛋出来,令南音落孵着玩,直至后来鸡蛋臭了,东窗事发,南风晚一力扛下所有,被母妃罚跪一夜。南音落半夜偷偷去夜风里看南风晚,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南风晚跪酸了腰,笑着抬手摸摸他的发顶:有哥呢,别哭,没事儿。

这样的事太多了,多到他以为,有南风晚做哥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可是......

南音落深深凝望南风晚的背影,仿佛这样看着,他就不会走远,就一直在。

......

南凉皇宫另一边。

尔玉捧着热乎乎的青花碗,从御膳房向追月台而去,经过美人树,眼前便浮现臭琴师像花仙一般躲在树里,俊颜穿过枝叶,明灭可见。

到了深无尽头,挂着长短不一竹帐的抄手游廊,她又想起曾与臭琴师一同打闹,你追我赶的时光,不觉一笑。

她再低头看看碗里,更是忍俊不禁。

原来不知不觉,臭琴师陪伴在侧,竟已如此习惯,哈,陪伴才是最难戒掉的习惯。

她正喜滋滋走着,一抹暗紫色朝服从拐弯处沉稳而来。

尔玉不经意抬眸,微笑凝在嘴边,她慌了神。

是他吗?好像是。

怎么办怎么办,是该转身就跑,还是迎面而上?面对面该说些什么呢?

挣扎间,他已到面前。

那双曾令她魂牵梦萦的眼眸,如今近在眼前,却仿佛已经没有了当日心境。

笨拙的她自然也不曾看破那瞬间被南风晚掩藏的惊喜,失措,与脊背发僵。

尔玉端着餐盘,微微行礼,她眉眼弯弯:“南风晚,好久不见。”

夕阳渐沉,微微余晖笼罩着彩云殿与追月台的瓦檐,几道金光投来,洒在她粉嫩面上,泛着毛茸茸的光晕。

好久不见。

他沉静凝望她,如孤山,似深海,波澜不惊,却暗流汹涌:公主,万安。

尔玉......你还好吗?

尔玉咬了咬唇,不免尴尬笑笑,她对餐盘努努嘴:嗯......我,我赶着给臭琴师送羹,就先撤啦!

南风晚喉结颤动,目光空洞,他淡淡颔首:公主请便。

尔玉便与他擦肩而去,她如芒在背,心慌意乱,加紧脚步而去。

她没有回头。

如果她肯回头呢。

南风晚还僵在原处,静静凝望她的背影,看着渐渐消失的瘦小身影,眼睛里,是迟来的波涛汹涌。

看吧,没有我,你一样会很好。

只要你幸福,不论给你幸福的人是谁,都好......

夕阳愈发暗淡,远远的飞檐下,已是昏影一片。一抹白衣影影绰绰倚在柱边,帘幔飞舞,遮住了他深邃的眼。

华灯燃起,尔玉回了追月台。

“娘子,”南音落微微僵笑:“听奴才们说,今日是你亲手为我煲的莲子枸杞百合羹呢。”

他假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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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尔玉的慌乱,玩世不恭端过瓷碗,一饮而尽。

尔玉回了神,赶忙叫道:“呀,你……你一口气喝啦?!”她咬唇,支支吾吾:“唔......味道,味道......”

南音落垂下明暗不明的眼眸,咂舌:“味道甚好!”

他喝了,一滴不剩,竟是那样酸,酸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是他依然觉着,这一碗,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珍贵的百合羹。

尔玉没了使坏的心思,心里突兀而至深深歉意与愧疚,她难得温声细语:“臭琴师,我……对不起。”

她声音心虚又生疏,瘦小的影子在烛光下一晃一晃的。

南音落突然心头一颤,油然而生一阵恐惧与慌乱,他情难自抑上前一步,从背后将那瘦小身体紧紧抱住,脸抵在她的肩窝,长睫颤抖:“傻丫头,好喝,好喝呢。”

他故作轻快,自欺欺人微笑,可那声音却怎样都遮掩不了失落与悲伤,闷闷打在尔玉心上。

——该说对不起的,也许是我。

——哥,该说对不起的,是不是该是我……

……

万籁俱寂,南凉边城的钟楼上依旧火烛辉煌。

南风晚登上城楼,南归便急急忙忙掏出在怀里捂了一天,热乎乎的信笺与一卷画轴:“王爷,尔国回信了,还有一幅画。尔国陛下竟是派了贴身侍卫加急前来送信,这可是有何大事?”

南风晚神色一紧,赶忙打开信,随着眼神游离于一字一句,顿时一贯平淡如水的面上尽是惊愕与不可思议。

他展开画轴,画中女子一颦一笑当真是她!

与他想的一样。

如此惊天秘密,应该告诉他吗……

......

春风凉意袭人,一夜多梦,南音落一睁眼,帘外天已微微泛白,殿中烛火还未燃尽。

再难入眠,他哈欠连连,着那身洗不去墨迹的雪衣,轻手轻脚走进了内殿。

熄了案上灯火,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帘处投进道道亮光。

隐匿在榻中小身影睡得正熟,误以床幔为被,又是骑又是抱,与帘幔纠缠不清。

南音落无奈摇头轻笑,将温暖白裘从地上捡起,小心翼翼为她盖上,看着她那娇美的小脸,那攒花唇微微撅起,久久不忍离去。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将凉唇印在她的香腮。

直到听见殿外宫人细语,才轻手轻脚转身。

“等等......”似是呓语喃喃,又似情话耳边,南音落还是停住了步子,他看着还在梦里的人儿一脸娇憨,宠溺一笑,抬起了手。正欲抚摸那小脸,却听到她痴痴的呼唤了一句……

“风晚……”

那只手僵在了半空,他惊愕。

却也早就了然。

曾经二皇兄的反常言语态度便令他有所猜测,黄昏之时的邂逅令他恍然,如今总算是得到证实了,只是他不曾想到,他二人……竟不是二皇兄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

南音落心口,突兀地一沉一痛。

尔玉换换姿势,松了那飘荡衣袖,又沉沉睡去。她长睫微颤,嘴角是一丝嗔怒与委屈,梦话带着糊涂与痴傻,深情又失落:“……清晨,荷……雨,你……不记……罢了……”

昏暗之中,看不清那双一贯青春随性的深邃眼眸,可是,他分明抿紧了唇角。

真是命运弄人,冤孽难还,你喜欢的,竟真是我哥哥。

我曾经用生命去保护去爱戴的哥哥。

我如今用生命去怨怼去报复的哥哥!

你便只记得有他的清晨吗?那是怎样一个清晨?荷花微雨吗……

那我们的清晨呢?那个你跌入我怀的清晨呢?

南音落离开了,留下她独自在梦中。

可惜,她的梦里,却是放下了。

......

镜花园长亭上,两人一如既往说笑走着。

“真的吗?!”

尔玉灵动的小脸先是一愣,水眸随即迸发出兴奋与喜悦之光,她快步赶上覆手而行的南音落,激动不已,拉住他的衣袖,追着他不停雀跃,像一只小喜鹊叽叽喳喳:“真的可以出宫吗?!臭琴师你没有骗我吧?南音落能同意吗?你不许骗我,若是骗我可是要喝墨汁的!”

南音落在游廊上走着,深邃眼眸与大漠尽头的那双如出一辙,皆是南凉先皇的馈赠。

他将心中酸楚压抑,依旧看似轻快散漫,嘴角挂着轻慢慵懒笑意:“你居然不信我?我可是你夫君啊,怎会骗你呢!即便……皇上不许,我们偷偷溜出去也无妨呀,这不应该是你的强项嘛!”

尔玉白他一眼,那声“夫君”他说的还真是自然!

恼罢,尔玉还是兴致不减,小脸通红,绕在南音落身边开心跳跃:“以前我确是常常偷偷溜出宫去,外面的世界真好啊!那样自由那样随心所欲那样无拘无束,那才是我这辈子最想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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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哪怕没有尊贵身份,没有大把银子,日子清苦平凡,我也愿意。”

她絮絮叨叨:“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尔国皇城那家‘大膳食’了,他们家做的点心特别香,还有琴悠阁里的琴,弹得也真是好,你和他们比起来,嘿嘿......对了对了,还有美味居里的紫晶琉璃糕,那真是绝,好怀念......”

尔玉说得津津乐道,甚至还不咽口水,她跟在南音落身边,说了一路都不停,说尽尔国美食,尔国风光,说到了她的父皇与皇兄,终于绕不过荷花荫,她不再乐呵,一丝哽咽清晰刺痛了南音落的心。

就是那里吧,荷花微雨的荷花荫……

一刹那,沉寂仿佛带着凛冽之意。

身边的人落下了,尔玉停下脚步,回头寻他。

那消瘦身影一身洁白,在寒冷春风里飘摇,忧伤又单薄。他微微颔首,看不清眼底湖泊。

“臭琴师?你怎么了?”

南音落脆弱一笑,摇了摇头。他深情凝望她:“娘子,想去看看吗?”

尔玉站在原地,垂着脑袋,楚楚可怜地看南音落,眼睛里含着泪光。

他强迫自己轻浮笑问:“想去吗?若是我带你去,你该怎么谢谢我?亲亲我如何?”

“你个无赖!”尔玉闻言又羞又气,踩了他一脚,背过身去,小脸竟然还是红了:“不害臊!”

于是南凉皇城门外。

阮琴站在宫门前,目送远去马车,一甩浮尘,傻乎乎欣慰笑着:“诶呀,二人世界,真是难得呀!”转瞬又严肃起来,转头对一众侍卫道:“你们可仔细着,远远保护皇上与公主,千万要护得皇上安全,却也不要扫了兴!”

“是!属下等遵命!”

放眼望去,那简单素美的马车已伴着春尾清风嘎达嘎达不见了踪影。

许久不曾出宫撒欢的尔玉可是激动得不得了,更何况,南凉的一切都是新奇与不同,这一路上,她趴在车窗上,又是开心探头探脑,好奇大喊大叫,又是兴奋手舞足蹈,又欢喜絮叨不停。

南音落只一脸懒懒笑意,长指抚琴。

晌午阳光拂过她面颊,那双清澈眼眸便荡起一汪秋泓,弯弯如月。她俏皮看着南风晚,毫不拘束:“臭琴师,不要弹琴了嘛,快来给我说说这些街边稀奇玩意儿!”

南风晚与她一起并肩倚在窗边,如孩子般细数市井民间每一张笑脸,两个人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怜悯轻叹,连御车宫人也不禁觉得皇上与公主很是般配。

马车驶了小半日,车马疲惫,终于穿过一座座南凉古城,驶到了通往尔国的边界。

“主子,已经行了小半日了,您看我们是不是去王爷那里落落脚,奴才怕您累着了。”车外宫人毕恭毕敬。

“不必!”南风晚忙道,眼底瞬间蒙上阴郁,他深情垂望小憩的尔玉,看着她娇憨动人的小脸,咬咬牙道:“赶紧赶路罢,如此,等她醒了便能到了......”

如此,她看到的,便只有我了......

我不能令他二人相见,不能!

尔玉,二哥,对不起,对不起

原谅弦的自私。

只这一次。

……

巍峨城楼上,一抹墨色身影迎风而立,他仿佛望着遥遥远山,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清晨站到正午,从正午立到此时,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颗向来理智冰凉的心,不知究竟为何在跳动,为何在抽搐。

是那辆马车缓缓而行。

马蹄嘎达,一点点扰乱他的思绪。

他嘴唇紧抿,双拳发抖,背脊发僵。

只见马车一点点驶过,驶向太阳指明的光明之处,驶向远离自己的方向,一颗心也一点点坠落。

一阵风吹过,车窗隐约飘出点点粉红。

他竟然没由来心口一动,那是......那是她飞舞的裙摆吗?

明明是自己推开她,如今他却偏偏享受受虐般,死死注视着那辆马车一点点远去,直至彻底驶出自己的视线。

……

马车走过漫天尘沙,戈壁荒漠,便看到了点点绿洲,渐渐的,便是浓密树林。

眼看便要进入尔国境内,尔玉却还没有从沉沉梦里醒过来。

她怎会晓得,竟是马车上那芬芳清淡的熏香,令自己睡了这么久。

直到走过了一个个城镇村落,到了梦花谷,远远看到了那荷塘,南音落才收起自己深邃忧郁的神色。

一路上他就那样静静看着睡颜,希望时间可以走的慢一些。

越来越近了,南音落终于换上慵懒多情笑容,推搡尔玉:“喂喂喂,小懒虫,快醒来,看看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我们好像迷路了呢!”

尔玉从深远梦里被唤醒,昏昏沉沉抬头,一脸迷茫望向车窗外,正欲抱怨,却神情一愣,转瞬来了精神,不可思议转头看着南音落,迷糊又雀跃:“臭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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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落一脸得意,嘴角挑起一抹笑,深邃眼眸迷离又多情,他坏坏靠近还一脸难以置信的尔玉,悠悠对着耳朵呵气:“若是还难以相信便让弦亲你一下罢?或是娘子亲弦一下也好。”

尔玉才顾不得他的调戏,反复揉了眼睛,望着窗外十里荷花,顿时欢呼雀跃,撞得车顶“咚”的一声,小脸拧到了一起,捂着脑袋呲牙咧嘴:“臭琴师!我,我!我太开心了!”

她迫不及待跳下车,直直扑向她的荷塘,她的故乡,她的国,还有,她的梦一场。

已近黄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荷塘好似远处孤山的裙,涟漪漫漫,托着层层叠叠碧叶,层层叠叠碧叶缀着摇摇曳曳白荷。

尔玉扑到水边,伸开双臂,仰面闭目,采纳这久违香气。

南音落远远立在车边,静静看着她,看到她如此开心,自己竟也感到满足。

其实比尔玉只大两载的南风晚也不懂什么是爱,更未经历过什么情,可是这一刻,他竟觉得这便是感情。

南音落执起腰间玉笛,随性曲调响荡山谷。

“哪里来的笛声?”隐匿在谷中山间的黑衣死士们面面相觑:“会不会是……”他们在此守候多时,无所作为,几乎变为无用之人,此刻听到突兀笛音打破一向死气沉沉的山谷,不禁都激动不已,黑衣人压低了声急道:“快!快!你们两个前去看看!万万不可打草惊蛇!你们两个,快去给殿下送信!”

另一边,尔玉兴高采烈拉起南音落衣袖:“走,我们去那边,我知道那里有一条小船,我带你去探荷花深处!”

南音落假装缩着水袖,不耐烦怨道:“哎呀,那荷叶密处很多虫子的!我不去!”说着却一步都没有落下,被小丫头牵着快步紧跟。

“胆小鬼,虫子有什么可怕的,我保护你!”尔玉此刻满心喜悦,豪情满满。

来到一片荷叶格外茂密的所在,每朵碧叶都是可以遮风避雨的大伞,尔玉眼底忧光一闪,想起了那个雷雨天,那个清晨,他与她一同在荷叶伞下躲雨的情景,心头微微一梗。

年少无知时的喜欢,也许未必真实与长久,却是这一生中最珍贵与纯洁的心动罢,珍藏便好。

她感受到被握着的手带来力量与温暖,不禁心头一热。

眼前之人给了她太多别人不曾给过她的欢乐与惊喜,如若说不感动不喜欢,那自然是假的。

她难得温柔对他诉说起来:“以前我也不知道这里居然会藏着一只小船,你瞧,看着很是陈旧了,可细究这一切却都是贵族装饰,说来也是奇怪。”说着命随从从隐蔽处牵出那藏匿颇深的小小船只。

“你们两个,随我们上船,你们两个,便将马车牵往前面的山谷口,稍后我们便乘船过去。”尔玉吩咐罢随从,便像个男孩子一般,轻车熟路跳入船里,小船摇摇晃晃,引来阵阵涟漪。

她才不管船栏上满是积灰,船桨上遍布青苔,一屁股便坐下来,拨拉碧水,拉扯绿叶,待随从笨拙撑起桨,她看向岸上的南音落嘲笑道:“快下来啊!再不下来我们可走啦!若是天黑了,这里可是有野兽出没哦。哦~~难不成你堂堂七尺男儿,竟是怕水呀?哈哈哈!”

那双栗色深眸泛着迟疑的光,对于不会水的大漠之人,这自然是有所顾虑与胆怯的,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优雅提着洁白衣摆,笨手笨脚跃入船中,等着随从在尔玉嫌弃的目光下拭去灰尘,铺上锦垫,他才坐在她身边,像个孩子不满控诉:“娘子可真是心狠,我好意带你来这里,你却要丢下我喂野兽。”

尔玉吐吐舌头:“这不是等着你上来了嘛!诶?你看,有莲蓬哎!这个时节居然也有莲蓬。”尔玉将脑袋探进荷丛,惊起万千飞虫,她浑不在意牵起一朵莲蓬,嘿嘿笑着,一脸狡黠:“你喜欢吃莲子,但是肯定不会剥莲蓬吧?”

南音落看着她那淘气样儿,得意道:“谁说的,我会!”

“真的?我不信!”尔玉说着便将莲蓬推到南音落面前,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你剥一个让我瞧瞧!”

南音落斜尔玉一眼,假装不满道:“你想吃就直说嘛,真是的。”说着那双从不染尘的手便接过莲蓬,认认真真为尔玉剥起来。

剥好的莲子尽数扣进尔玉手心,小手很快就要放不下,她便打开自己腰间的荷包,小心翼翼都放了进去。

尔玉翘着脚丫开心吃着莲子,一会扔得老高,仰面去接,一会将带着莲心的残片喂进南音落嘴里,苦得南音落呲牙咧嘴。

他玩笑道:“与娘子在一处当真是酸甜苦辣皆尝了个遍。”

尔玉不理他,哼哼着日复一日练熟悉的曲子。

南音落也跟着她一起轻唱,他依旧剥着莲子,随意问道:“传闻你父皇曾期盼你是个皇子,便起名尔玺,还会封你为太子,可是真的?看来你母亲相当受宠呢。”

尔玉笑道:“是啊,可惜我是个女儿身。我母亲......我一出生便故去了,宫里的人对此都讳莫如深,父皇也也不愿多提,但是,父皇应当是很喜欢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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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对了对了,我总算是想明白了!”她顿时眼睛泛亮,兴奋不已。

南音落疑惑:“嗯?”

尔玉拉了他,仔细描摹他的面容,边思量边沉吟:“我说怎的总觉着......你看着甚是眼熟,除了你与他……其实!其实你与我母亲的画像很相像诶!嗯,眼睛相差甚远,鼻子还好,嘴巴,嘴巴很像,脸型!脸型很像!哈哈,可见画师们都是吃干饭的,风马牛不相及的男女,竟能相似起来,真是荒唐。”尔玉一边吃莲子,一边细碎念叨。

南音落一顿,一颗莲子滚入塘水,“滴答”一声惊起点点涟漪。

尔玉看南音落在发愣,立刻娇喝:“喂喂喂,你问这么多干嘛,快好好剥你的莲子!你再不快点剥我就……”说着她瞪起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水蒙蒙眼底映着夕阳柔光,她将一颗莲子喂进嘴里,贼兮兮坏笑,手底下划着水。

“你就怎样?”南音落自然不能认怂,也放下莲蓬,挑衅仰面,睥睨尔玉。

“我就…….”尔玉鬼精灵一般,猝不及防用小手舀起水,向南音落洒去!

“哈哈哈!”她看着身边的俊俏人儿来不及反应便成了落汤鸡,湿了衣袖湿了发丝湿了面容,得意地摇头晃脑,哈哈大笑。

“好啊你!”南音落提袖掩面也躲不及,他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反攻,也弯下身去舀水,两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你来我往,嬉闹戏水,双双湿身,却笑得肆无忌惮,闹得无所顾虑。

尔玉竟一时间落了下风,她又急又气,索性不再戏水,伸手挠南音落痒!南音落一贯怕痒,全身都缩在一起,在船上几乎打滚,笑声响彻山谷:“哈哈哈!哈哈哈!尔玉!你哈哈哈……你!你赖皮!哈哈哈!”

随从们也一边划水一边不住地笑。

南音落笑得眼泪横流,他终于强忍着,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了尔玉手腕,二人四目相对,一双皓目深邃如夜,两弯美眸巧笑如月。

小船缓缓在荷花丛中穿行,突然,船底压过水中大石,引来一阵剧烈摇晃,不稳的二人便重心不稳向一边倒去。

南音落侧压在了尔玉身上!

咫尺之间,南音落仓皇收了笑容,深深凝望倚在船栏的尔玉。

那双月牙一点点带上羞意,朦朦胧胧氤氲水光,她眨巴眨巴眼,赶忙尴尬闭目。

漫漫青丝落入水中,顺着船游方向,飘飘荡荡,蜿蜒流淌,与水中鱼儿共舞。

尔玉闭着眼睛,红着脸,小心翼翼呼吸,心里小鹿乱撞,小手还被他攥在掌心,不敢轻举妄动,她全身绷紧,湿漉漉的衣裙与他相触,感受到他的体温。

欢笑一瞬间归于寂静,山谷里除了小船过水叮咚,便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此时夕阳已沉沉坠落,快要尽数被黑夜吞噬,临别时的光芒是那么刺目,金灿灿洒满山谷荷塘,小船带起的涟漪被余晖笼罩,好像漫天小星星闪闪发亮。

须臾便是绵长......

南音落闭起眼眸,樱花唇终于轻轻地,浅浅地,缓缓地覆在尔玉唇角,两朵芬芳樱花在荷丛里安静相叠。

船儿不知不觉已划到了花丛深处,不经意间,已是浅浅月影映风荷,惊不起鸥鹭却惊起一场深情一场梦。

更惊起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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