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的春节,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之中,大雪纷飞,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可是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因为战乱频繁,整个国家的经济水平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京畿地区从其他地方涌入的流民数量不断增加,京师城内更是一片萧条。几个衙门聘请的公人正在城门大街上扫雪,一个中年人问边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老宋头,今年这光景好像比去年还要差啊,咱们上个月的饷还没给呢,这要是再拖,下个月我可就揭不开锅了。要不然你给问问上面,总得给咱们支付一点啊。”老宋头摇摇头道:“大斌子,你就消停消停吧,你以为我没去跟上面要啊,上面就是一句话,没有,咱们的饷都被朝廷调用到军饷了,上面说了,有本事找那些大头兵要去。”大斌子被老宋头一句话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两个月没关饷也是事实,大斌子也知道朝廷的财政现在是越来越差了,他们这些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公家人,他们只是被京师官府雇佣在街面上打扫卫生或者干一些杂事,然后每个月在府衙领一份工资过活,相当于后世的临时工,只不过因为他们的上家是顺天府府衙,相对来说稳定性要好一些,虽然饷银不多,但是能保证温饱。
“那要这么说的话,我还不如不干了,这天下哪里有不拿钱白干活的道理。”大斌子不满道。老宋头拍拍他的肩膀道:“大斌子,你就知足吧,这个月不发,下个月总会发的,下个月不发下下个月总会发的,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这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咱们天天跟府衙的人打交道,还不知道吗?不仅是我们,听说上个月衙役都没关饷,你看看,这事情影响的也不仅仅是咱们,况且没了这份工作,难道你想跟那些在街道上晃荡的流民为伍吗?最起码咱们在府衙做事还能管两顿饱饭,这年头,有饭吃已经是很不错了,你没听那些流民说,西北那边都人吃人了吗?”大斌子撇了撇嘴,老宋头这说的倒是实话,最起码他们在这里干活,钱总会给的,而且还有管饭,总归是好一些,比起流民那是强多了。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老宋头正在扫雪的扫把好像是触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老宋头神色一变道:“嗯?这雪下面好像是有什么大石头之类的东西,他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干的,哥几个搭把手,把石头挪开。”众人闻言纷纷围了过来,扫雪虽然是他们的工作,但是府衙也不是让他们随便扫扫就完事了,而是有一定的考核标准,比如街道干净明亮就是他们这些扫大街的人的考核标准,像是大石头之类的东西当然是不能出现在城门大街上的。
几个人过来抡起扫帚就开始打扫积雪,他们想将表面的雪清除,然后几个人再合力抬石头,可是扫着扫着,一个人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的扫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不硬不软的,他立即扔掉扫帚,用手开始扒拉积雪,旋即他尖叫了一声,“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几个人围拢过来,待看清了积雪中的物体,老宋头差点一屁股坐下晕过去,只见积雪里面分明伸出了一截手臂,大斌子叫道:“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动手扒拉积雪,一个人的身影立即显现出来,分明是一个流民打扮的男子,几人将他抬了出来,此人已经冻僵了,就像是冰坨子一般,没有任何生气,老宋头毕竟是年纪大了,见得多,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没救了,都冻成冰块了还能有救吗?唉!”老宋头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究竟是什么世道,老头子我活了几十年了,依稀记得万历年间可不是这样,即便是魏忠贤当朝的时候,咱京师的地界上也没饿死过人啊,尤其还是在城门大街上,这不是妥妥的打了朝廷的脸面吗?”老宋头话音未落,那边一组扫雪的人也发现了尸体,旋即整个城门大街上几个小组都发现了尸体,昨夜一场大雪,很多在城门大街上风餐露宿的流民在睡梦之中就被大雪给覆盖了,很多人多日没有进食了,大雪一覆盖,人体迅速失温,很多人直接在睡梦中冻死了,光是今天一早,这几组扫雪的人就发现了数十具尸体,他们将尸体拖出来堆在一起。老宋头一边叹息,一边跺着脚道:“造孽啊,造孽啊,几十条人命,几十条人命啊,咱大明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啊。”
众人见老宋头情绪激动,也是一个个站在街道两边一言不发,显然每个人心里都很难受,这些人虽然是来自其他地方的流民,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自己只是因为生活在京师,才免于一死,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厄运也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比如前次清军在卢沟桥**,若是他们发起对京师的攻击,京师城破,他们将会面临什么下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大斌子也是疑惑不解,好好的大明朝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小时候可不是这个光景,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的爹娘还能经常买零食给自己吃,现在倒好,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可是却不能随便买些小零食给自己的孩子吃,尤其是这两个月没有关饷,别说是零食,再拖下去家里吃饭就成问题了,这世道怎么会这样。
其他的公人们也是长吁短叹,表达着内心的难受,确实,看见这么多同胞就死在这些眼前,而且是冻饿而死,他们也是人,人心就是肉长的,多少也会有恻隐之心,大家望着天空,虽然雪后天晴,但是在他们看来,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生机,不一会,有城内卫戍的士兵赶来,后面还跟着一队推着板车的民夫,这就是京营的收尸人了,他们几个人一组将一具具已经僵硬无比的尸体全部架上了板车,有的尸体还保持着求生的样子,为了将这些人叠放在一起,他们只能将有的尸体的手脚骨头折断,这才能将他们的四肢放平,听到咔哒咔哒骨头断裂的声音,别说是老宋头他们,就连京营的士兵都是一阵牙酸,他们望着那些被拖走的尸体,眼中也是一片黯淡,毕竟作为军人,看见民众遭此大难,但凡是有些良心的,心里肯定不好受,京营的士兵跟地方军毕竟有些差别,还没有败坏到那个地步。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跟收尸队一起撤了,老宋头拽住一个收尸队队正的手道:“你们这是要把这些人拉到哪里去啊。”收尸队队正犹豫一下对老宋头道:“你说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城外烧了,这些人都是无主的尸体,放在城内可能会造成瘟疫流行,所以他们的去处只能是一个。”
老宋头松开了手,不再说话了,身后扫雪队伍的人都闭上了嘴巴,目送着这些人将尸体全部拉走。他们继续扫雪,因为是大清早,街道上人们还没出来,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等他们把活干完了,街面上才有了一些生气,小商小贩开始出摊了,出来工作的人也在街面上行动了,这年头,讨个生活很艰难,老宋头他们正准备收工,却看见十几个流民结伴来到了城门大街上,老宋头分明听见其中一个流民操着西北口音对其他几个人道:“你们瞧,昨天这里还被几十个山西佬给霸占了,搞得咱们都没地方睡觉,今天倒好,这些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昨晚真是冻死了,要不是在城隍庙找了个屋檐避一避,咱们恐怕就冻死了,今晚咱们就睡城门大街吧,我看这几个屋檐不错,你们几个那边,我们几个这边,就这么办,他娘的,这帮山西佬去哪了。”另一个流民道:“老大,管他们去哪了,正好给咱们腾地方。”老宋头刚想说话阻止他们,想要告诉他们昨晚几十个山西人在这里睡觉被活活冻死的事情,但是大斌子却拦住了老宋头,“老宋头,你就别多管闲事了,这世道咱们管不过来,你现在把这些人给撵走了,前脚走后脚还会回来,或者还会有其他的流民过来,你能天天在这蹲点吗?这是朝廷和官府的事情,老爷们都不管,还能轮到咱们这些屁民操心。”
老宋头看了看大斌子,张了张嘴,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然后有些失落的摆摆手道:“走吧,走吧,去下一个地点。咱们今天还有不少活没干完呢。”大街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吆喝声此起彼伏,人群穿梭,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