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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西亚步履匆匆地来到了会客室。
低跟皮鞋的硬质鞋跟在大理石走廊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响声,她在进门之前,罕见地在门前停留了一阵。
心跳比平时快了不少,她深呼吸了一下,为了打消身后侍从的疑虑,开始装作自己在整理衣领,审视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
今天她穿着的还是毫无变化的工作装:白色的丝绸衬衫,黑色的丝绒马甲,以及同样是黑色的长裙和黑色的低跟皮鞋。没办法,在市政厅工作,也只有这类衣服可以选择了,如果她工作日想要打扮,也只能在乏味的黑白装束上搭配一些看起来没有那么夸张的首饰。她在又整理了一次衣领之后,终于示意身后的侍从为她打开会客室的门。
沙发上果然已经坐了一个人。
女人穿着深色的法师袍,有着一头深红色的长卷发,特蕾西亚认识她,这是银翼佣兵团的艾丽莎,颇有名气的一位自由法师,以高超的法术和美丽的容貌闻名。她已经是现今所有Beta和Omega中最厉害的法师了,但最新的一期高阶法师排位战,她仍屈居五名Alpha之下。
对方来这里找她是为了什么,特蕾西亚非常清楚。壁钟正对着门口,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是市政厅的下班时间了。当这位声名显赫的女法师在午休时间前来要求见她的时候,特蕾西亚随意地让侍从回复她,等她结束两点的会议之后便可以见她。
这场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关于这座城镇新兴旅游产业的宣传策略,还附带一次经费划拨的讨论会。宣传部门和旅游部门的负责人在她的暗示下,一起迟到了,特蕾西亚相信他们两个一定是在盥洗室里一起躲足了半小时。于是会议顺理成章地延迟,等会议终于开始之后,特蕾西亚又故意装作心情不好,开始对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要求详细的说明,并在计划书上一些用词含糊不清的地方进行严厉的追问和质询,最后,会议又迟了大约一小时结束。
会议结束时还不到五点,特蕾西亚摆出疲累的样子,喝了一杯冰水提神,又为了自己的形象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理有些微乱的长发。当侍从终于忍不住提醒她,艾丽莎还在等她的时候,特蕾西亚才装作已经忘了这件事,匆忙地赶到了会客室。
艾丽莎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像特蕾西亚想象中的那样面露愠色,而是保持着克制与冷静,特蕾西亚甚至看不出她的不满。
“敬爱的市政官阁下。”女法师用完美无缺的动作向她行了礼:“请允许我表达我的谢意,感谢你愿意抽出时间与我见面。”
“很抱歉,会议结束得比我想象的要晚不少。”特蕾西亚摆出了虚伪的笑容,她从中午开始便一直希望对方快点离开。再怎么说,艾丽莎也是那个银翼佣兵团的两名副团长之一,她应该也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特蕾西亚希望她能自行离去。
房间内的接待女仆很快为她们端上红茶,就在特蕾西亚慢条斯理地往红茶杯里加方糖的时候,艾丽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开口直奔主题:“请问,团长的行踪……”
“我很抱歉。”特蕾西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你们,呃……不只是你们,还有其他人,在她失踪之前,真的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不。”艾丽莎摇摇头,这不是她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了,每一次,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一切都很正常。”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特蕾西亚在感觉时机成熟的时候,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不要灰心,我们也会继续尽力调查这件事的。玄笙小姐对我们非常重要,无论是为这座城市考虑,还是为我亲爱的妹妹考虑,我们都会尽全力进行搜索。”
这个来自异乡的名字真的非常拗口,特蕾西亚每次说出口时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发错音了。但这也没办法,这位异乡来客的地位实在不低,与她的关系也有些复杂,即便她身为贵族市政官,在与玄笙有关的事情上,也必须谨言慎行。
“恕我直言。”艾丽莎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神中明显带了几分不满,甚至有了几分怒意:“请问,你们考虑过,可可·拉特利与这件事的关联吗?我们在去团长家调查的时候,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伤心。”
特蕾西亚完全没想过对方会直接毫不客气地说出这种话来,她的脸色微微变了:“艾丽莎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知道你很担心玄笙小姐,我也知道你对可可有所不满,但是!”她自然地板起脸来,以极为严厉的口吻指责对方:“出于肮脏卑劣的心理,像是这样毫无证据地指控一位常年卧病在床,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去世的Omega,你不觉得羞耻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但事情一涉及到她的妹妹,她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甚至连每年祈求神明降临的祭典都无法参加,无法得到神明的祝福,现在她还失去了自己的伴侣。什么样的人才能忍心把这种罪名加到她头上!”
好,做得很好,气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变得极为紧张和尴尬,特蕾西亚想,她大概很快便可以逐客,
', ' ')('又或是气愤地转身离开了。
可可的事情,这座城内几乎所有人都有所耳闻。人人都知道,特蕾西亚最疼自己病弱的妹妹,因此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可可的坏话。
而那位失踪的玄笙小姐,正是可可的结婚对象。一位身体虚弱的病人,在妻子失踪之后,还要面临毫无根据的指责和怀疑,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极为悲惨的遭遇,更不要提向来维护她的亲姐姐了。特蕾西亚谨慎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该在市政厅的范围内怒吼,在得出否定的结论之后,她选择狠狠瞪了对面的Omega一眼。
“肮脏?卑劣?”女法师显然是被她刺痛了,但她显得毫无退缩之意,针锋相对地盯着特蕾西亚,质问道:“市政官阁下,你确定要以这样的词来形容我,而不是形容你自己的妹妹吗?偷拆信件,窃听通话,甚至跟踪自己的妻子,藏匿重要物资,妨碍佣兵团的正常工作。这种毫无教养的行为,真的是一位精神正常的贵族小姐做得出来的吗?我一直在怀疑,是拉特利家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这位拉特利小姐的精神早就出了问题?”
对方在故意用难听的话来刺激她,特蕾西亚本该暴跳如雷,毕竟大家都知道,她不是什么性格温和、不会生气的女性。但她在听到某个表述之后,心中一跳,实在没有办法装出愤怒的样子,只能面无表情地用冰冷的声音说:“请允许我提醒你,这些指控,同样毫无证据。”
特蕾西亚端起了红茶,她望着茶水,在对方开口之前,突兀地道:“而且,我相信,就算她真的做了这些……”她说到这里,已经难以压抑自己的怒气,甚至连一口茶水都喝不下了。她尽可能轻地放下茶杯,冷声道:“也都是你们导致的。”
艾丽莎看上去想说什么,特蕾西亚在她发出声音之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和失踪案没有关联,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提起过。我希望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美丽的法师小姐,这个月已经来过市政厅五次了。她这么焦急怎么想都很正常,毕竟失踪的是她的朋友、同事、战友,兼情人。
没错,玄笙是可可的妻子,同时,玄笙有情人,而艾丽莎正是特蕾西亚可以确认的玄笙的情人之一。
大约半年前,可可确实因为察觉到了蛛丝马迹,而像所有被迫面对这种事的Omega一样变得慌乱而神经质。特蕾西亚受她委托,轻而易举地便查出了许多事情,一位成功、富有、强大的Alpha,在婚前或是婚后拥有情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
这位年轻的天才,居然在迎娶了领主的小女儿之后,还与那么多情人维持着联系。
这样的人,就算哪天突然被哪位情人刺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特蕾西亚满意地发现,艾丽莎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眼神也显得有些躲闪。于是她维持着高傲的姿态,优雅地起身:“办公时间已经结束,市政厅六点钟以后不准逗留,请自便。”她缓步走出会客室,等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身后跟着贴身侍从的时候,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雨幕餐厅以幽静雅致的环境而闻名,特蕾西亚喜欢这里,无论是暗色调的环境,还是轻缓优雅,带着几分忧郁的音乐,都令她感到安心。
她是这里的常客,不仅是因为这间餐厅独特的环境和菜品,更是因为,这里是可可的餐厅。
一位体弱多病,从未学过经营知识的贵族小姐,突然有一天说想要开一家店,实在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情。
但那位玄笙小姐一直充满热情地支持可可,她和可可一起筹划了半年,从选址到经营范围,到菜色,再到室内装饰,一切都是她们两人一起选定的。
最终,这间餐厅顺利地开张了。开业初期,几乎所有客人都是因可可和玄笙而来,而现在,雨幕餐厅已经声名远扬,就连从其他城市来的商人都会慕名前来用餐。可可因此得到了丰厚而稳定的收入。
清静幽雅的单间内,可可已经在等着她了。
“可可。”特蕾西亚自然地流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今天过得好吗?”她一边向妹妹打招呼,一边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人,真是高明的隐身魔法,应该又是佣兵团的人吧。
每周的周五,她们都会在这里共进晚餐,有人特意来窃听也不奇怪。
“我很好。”虽然已经嫁为人妻,可可却还是显得像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她脸上满是纯粹的笑容:“你呢?”
“我也很好。”特蕾西亚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呃,今天,佣兵团的艾丽莎又来找我了。”
可可轻轻掩住嘴唇,显得有些惊讶:“艾丽莎小姐吗?”她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姐姐:“你们没有吵架吧,我知道,艾丽莎小姐很担心玄笙……”
“嗯,不算吵架吧。”特蕾西亚叹了一口气:“你呢,你担心她吗?”她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房间的角落:“艾丽莎居然说,你一点都不担心玄笙,这真是太荒谬了。你可是她的妻子,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呢?”
“我当然担心。”可可长长叹了一
', ' ')('口气:“但是……我相信她,她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会回来的。也许她只是觉得累了,想要自己静一静……一定是这样的。”
特蕾西亚微笑着点头:“希望如此,我也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慢慢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了明显十分悲伤的颤抖声音:“怎么会这样呢?我,我只是想,想让她多看看我……我没有想和她吵架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某一瞬间,特蕾西亚甚至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发酸、发颤,但她还是拼尽全力,露出了缓和的笑容,安慰她道:“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她们开始用餐之后,没有谁再提起可可失踪的妻子,特蕾西亚笑着说了一些日常的趣闻,以及家中父母的情况,可可听得很开心,决定周末回家探望父母。
姐妹间友好的晚餐就这样结束了。
特蕾西亚回到家后照常洗漱,读书,然后在固定的时间上了床。
如雾的床幔被侍女放下之后,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盯着床幔看了一阵,不期然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一日。
那时,可可和玄笙还没有结婚。
银翼佣兵团的团长对她的妹妹非常热情,三天两头带着礼物和她精彩的冒险故事来探望受到诅咒,常年卧病在床的不幸少女,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意图。
一定有人劝过玄笙,叫她不要接近被诅咒的可可。但那个奇特的外乡人一向不信邪,总是会做出人意料的事情,这些忠告也一定拦不住她。
那一天,特蕾西亚的侍女告诉她,今天玄笙也登门拜访,陪可可一起在花园里喝了下午茶。
晚餐时间,她没有见到妹妹的人影,可可的贴身侍女禀报说可可小姐今天睡得很早。特蕾西亚感到有些担忧,便抛下晚餐,直接跑去了可可的卧室。
那时,她先是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可可没有应答,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一路走进了可可的睡房。
“可可?”她轻声呼唤着妹妹,在掀开床幔之后,果然看到了大床中间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
特蕾西亚不知不觉屏住呼吸,悄悄地走过去,她在妹妹床边蹲下,在确认了妹妹还有微弱的呼吸时,才放下心来:看来是她想得太多了。
在她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特蕾西亚僵住了身体。
有一股恶寒在沿着她的脊椎慢慢地向上爬升。
不祥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特蕾西亚没有自己能够驱散这股邪气的自信。难道,小时候父亲告诉她的所谓“诅咒”就是这个……
她的妹妹,在一片黑暗之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特蕾西亚。”她的声音显得娇媚又可爱,没了平时的虚弱与胆怯,多了几分魅惑与诱惑的意味,听起来竟有些令人生畏:“她给我戒指了。”
可可对她弯起眼睛,抱起了她的兔子玩偶。
十九岁的平民少女,大多都已嫁为人妇,就算是贵族,也大多都已经订婚了。但可可无法出门,异性也顾忌着传言中的诅咒,不敢接近她,导致她几乎没有出过家门,每日都与故事书和玩偶为伴,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少女带着纯洁无垢的笑容,在特蕾西亚面前,把她最喜欢的兔子布偶慢慢地撕开了。
“看。”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多漂亮啊,戒指……”
她从兔子的腹部取出了那枚镶嵌了昂贵宝石的戒指,自己为自己戴上了。
“我要和她结婚。”她笑着如此宣布:“像她说的那样,永远、永远不分离。”
永远不分离,特蕾西亚相信,这是几乎所有情侣都用过至少一次的山盟海誓。
但可可是认真的。
特蕾西亚将永远记得半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卧房的门在深夜被敲响,浑身湿淋淋的妹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门前。
没有任何佣人来通报可可小姐的来访,而在这种深夜,可可应该还在她城外的新家才对。
体弱多病的妹妹平时受了一点寒都会发烧,但那个夜晚,已经被淋成落汤鸡的妹妹却看起来像是感受不到温度一样。
“姐姐。”她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她身上的衣服在不断地滴着水,把门口的地毯打湿了一大片。邪恶的气息几乎笼罩了整间宅邸,特蕾西亚震惊而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站在她面前的,不像是她的妹妹可可,而像是某种雕塑,又或是某种变化成可可模样的可怖怪物。
少女唇边带着甜蜜的笑容,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期待着与恋人相见一般。
“姐姐,”她带着纯真无垢的眼神,望着神色恐惧的姐姐,说:“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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