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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
赵宜夏病了,老太君还没来,命他们先吃,顾薇就暂时由顾远山带着。
“哥哥,我要吃碧玉粥。”
顾薇小小的一个,乖得很,趴在小桌边上,等顾远山把粥拿过来,她就用小肉手捏着勺子,不太熟练地往嘴里舀。
顾远山随手擦干净她嘴边的粥,眼睛却往旁边看。
林星辞今晚穿了件青灰夹袄,外披同色袍子,清澈的晨光打在他秀挺的鼻梁上,睫毛下垂,在颧骨投下一道阴影。
光看表情,多少有点像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然而他的脸颊却鼓出来一小块,正在吃一块桂花糕,那种遥远疏离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顾远山嘴角忍不住上扬,那笑容却没有多深,很快消散,漫不经心地给顾薇夹菜。
顾薇眼睛瞪得很圆,懵了半天,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哥哥。”
她哥没理她。
“哥哥,我不喜欢这个,”顾薇扒着桌沿,努力让脑袋超过碗尖,“我要,我要糯米团子。”
顾远山被顾薇扯回注意力,目光一撇,顿时愣住了。
桂花糕,牛乳羹,清蒸鱼,都是林星辞爱吃的。
早晨尚未进食的胃忽然隐隐作痛,他放下筷子,揉了揉顾薇的脑袋,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顾薇:“哥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远山:“?”
他一下子转回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年仅六岁、圆滚滚的小不点,见鬼似的瞪大眼。
顾薇拖长了软绵绵的童声,神神秘秘道:“上回玉姐姐带我出去玩,也是这么傻乎乎的,后来,她就出嫁啦。哥哥,你也想嫁人了吗?”
现在的小孩儿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顾远山哭笑不得,可笑了一会儿,又笑不出来了。
他莫名再次抬起头,屋里光线很好,林星辞脸上的冷漠就更加清晰。
连小孩子都看得出他的心意,林星辞是不知道呢,还是不在乎?
林星辞不是第一次对他冷淡,他当然可以像从前一样,把人强行压倒身下,最好折磨得他哭都哭不出来,以便出气。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好在有人进来叫他,顾远山舒了口气,借机离席。
林星辞像是没料到他的动作,猛地抬起头,脸上有几分不知所措。
顾薇一脸懵逼地被抛下,一看屋里只剩自己跟林星辞,当即迈着小短腿跑过去,甜甜地喊:“星辞哥哥。”
林星辞僵硬地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完全没料到她会亲近自己。
顾薇浑然不记得老太君的叮嘱一般,咯咯笑着,往林星辞怀里钻。
“好了,好了,”林星辞无奈,两只手夹在她腋窝,把人举到面前,“别皮了。”
顾薇嘿嘿地笑,并没有认识到错误。
林星辞心情好了一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她手里:“送给你。”
“哇,弹弓!哈哈哈哈,太好啦,我也有弹弓啦,奶奶都不让我玩!”
顾薇手舞足蹈,又兴冲冲地问他:“哥哥有没有?哥哥的是什么?”
小孩子的眼神干净澄澈,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咳,跟你的一样,”林星辞掩饰般摸了摸侧颈,转移话题,“你试着玩玩?”
顾薇虚弹了两下弹弓,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在林星辞怀里扎了个猛子,直把他撞倒地上去,两只手到处乱摸。
“别乱动,好了好了......哎!别,别动!”
“我拿到了!”顾薇欢呼一声,坐在林星辞胸口,发出胜利者的笑声。
林星辞涨红了脸,伸手去抢,不料顾薇却先他一步打开盒子。
“马鞭,小狗狗,扇子,玉佩......”顾薇满脸震惊,看背叛者般看向林星辞,“比我的多多了,星辞哥哥,你还说一样的!”
林星辞紧闭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言以对地别过头去。
“小狗小狗,我也要小狗!我要小狗!”
林星辞把她从自己身上抱起来,搁在桌边,按着她的小肩膀跟她四目相对,严肃道:“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准这么没规矩。”
“嗷......”顾薇气焰全消,蔫蔫地低下头。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顾薇的脑袋,把盒子塞进她手里:“都给你。”
“这个不是给哥哥的吗?”顾薇愣住了,“我只要小狗,你再买一个给我就好啦。”
林星辞垂下睫毛盖住眼珠,嘴角上扬,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可能......没机会了。”
他方才摸了半天,还没鼓起勇气拿出来,顾远山就走了。
不过也好,这样不用去想该说些什么。
顾薇拿到了想要的礼物,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她小小的脑瓜暂时还弄不清为什么,只知道把盒子努力塞回去,一边不断摇头:“
', ' ')('哥哥,我不要了,不要小狗了,你别难过。”
清晨空气静谧,有一点微风,内院水井旁歇着一只打满的水桶,水面轻轻晃动。
门外传来细碎的谈话声,是老太君来了。
林星辞收回目光,替她整理好粉红色的花簪,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笑意。
他慢慢站起身。
顾薇下意识伸出手,却抓了个空,连片衣角都没碰到。
走廊狭长,拥挤着一个小小的背影。
他就这样消失在尽头。
后门的巷子口,有人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突然他扬起手,嘴里喊:“这里!”
林星辞眉头紧锁,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都打算走了,我自然得陪你啊,”林皓春像一只吸盘附了上来,两眼放光,“你带了多少银票出来,我看看?”
“没拿。”
“怎么会没拿呢!”林皓春不相信,还要往他兜里掏,“让我看看,你都带了些什么?”
林星辞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的肩膀,厌恶后退:“离我远点。”
“怎么会没拿,怎么会没拿呢?”林皓春喃喃自语,脸上现出失魂落魄的神色,仿佛没察觉到自己被排斥,重新跟了上去,“你给顾家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儿,那是你该拿的,是你应得的呀,你怎么能没拿呢......”
林星辞眉头紧压,右手也攥成了拳头,似乎下一刻就能挥到他脸上。
可真的到了下一秒,他的手又松开了。
“顾将军救了我的命,这是我还他的,”林星辞俯下脸,盯住他的双眼,“有本事在身,去哪里都能活,并不只有皇城里的日子才是日子。”
林皓春嘴唇癫痫似的发抖,焦虑压垮了他的肩膀,也许是被拘禁过,他总习惯佝偻着背,眼珠转来转去,闪着紧张和惊恐的光。
哪怕要造反,他也不可能成功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惊才绝艳的三皇子,只是一个输光了家底急于翻本的赌徒。
林星辞抿紧嘴角,把包裹里的盘缠拿出来,道:“拿着,去哪里都好,别再去京城了。”
林皓春惊恐的眼睛软化下来,涌出透明的液体,抱着林星辞的胳膊,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巷口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见他就大声呼救:“公子,公子!”
林星辞循声望去,只见石棋满身是血,倚在墙边不住喘气,跛着脚赶过来。
“怎么了?”林星辞一把甩开林皓春,三两步上前扶住他,“出什么事了?”
石棋五指死抓着他的袖子,嘴唇抖索:“少爷,少爷......”
心脏剧烈颤抖一下,他耳边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迟了,还是迟了。
黏腻的鲜血沾满双手,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都在发抖,噩梦般的记忆再次将他包围。
他压着颤抖的嗓音,极力保持镇定:“还能走吗?”
“能,能,”石棋满头虚汗,急急道,“是家里的护卫费展带走了少爷,往南边去了!”
林星辞让他靠稳墙面,转身就往府里走。
林皓春从愣怔中清醒过来,,连忙追上去:“你不走了?”
“来人,备马车!”林星辞扯过一个下人的衣襟,沉声喝道,“去告诉夫人,调集府中护卫,营救少爷!”
下人什么时候见过林星辞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当即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叫人去。
林星辞脚下停也不停,直奔马厩,马夫连忙过来给他套车。
“你要干什么,”林皓春挡在他身前,张开双臂,“派人去找就行了,何必亲自犯险?”
林星辞不容抗拒地一把推开他,爬上马车。
林皓春还要挡,林星辞当空就是一鞭子,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疯了,疯了......你疯了!”林皓春满脸涨红,歇斯底里般尖叫起来,“林璋会杀了你,他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会后悔的!”
林星辞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他扬起鞭子,马车从后门冲了出去,顺便带走了门外等待的石棋。
那一刻,无时无刻萦绕身边的枷锁消失了,林星辞直视前方,只拿过书本和狼毫的细白五指握住马鞭,任凭粗粝寒风刮过面庞,马车磕上碎石,颠簸摇晃,他却没有丝毫动摇。
如果灾难和死亡注定是他的命运,那就来吧。
但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顾远山。
这辈子他隐忍够了,不想再躲,也不会再躲。
“驾!”
夕阳如血,马车驶入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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