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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舒作诚之前从未觉得回贯清的路会这么漫长。
他本是跟着这一行人去西池,半路突然改道回家,还要折回去四五日的路程,再向南走上些许时日。
三人此行不足半月,舒作诚便已自认历经磨难,无论是韩昭还是流灯殿在江湖上都是臭名昭着,所致之处如若稍不注意,便会惹来义士讨伐。不过韩昭将舒渝非和白均一二人保护得极好,每次出手前都会将他们带离危险之处,舒作诚还不曾赶上机会同齐一起作战。
他就纳闷了,有什么大责大怨能牵扯十几年,还这么被紧抓不放,没完没了。天高地阔,江湖这么大,竟无韩昭容身之地。
他试图问过韩昭几次,那人闭口不答,或找其他话引开,舒作诚反倒却被白均一叫骂话多,显然那父子在此境地周转多年已成默契,二人对此境遇已是见怪不怪。
韩昭有意照顾他二人,每每夜过小镇村庄,都会选一处不打眼的客栈让他俩安好睡上一夜,而他自己每次都准时消失于夜色中。待舒作诚大早在窗边等他,那人已经买好早点,发顶之处还总是沾染上几滴晨露。
舒作诚有心留意,也暗地跟踪,他武力不足,被那人轻而易举在多个夜幕里有意留于寻巷间,无一成功。
即便他不问,韩昭不答,他也知道那人定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做了不少和流灯殿有关的事情。
舒作诚深知流灯殿依赖于韩昭这把利刃,他又中了嗜时蛊,此时流灯殿绝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便也不用去纠结其生命危险。只要在那人身边待着,总有机会见到破绽。
今日雨大,他三人落脚于芜州边的一处小镇。
此地虽不打眼,却着实为络绎要道,今日天色不好,客栈上下人满为患。舒作诚半天才寻着一处有着三处空位的长桌,他已是饿的前胸后背,伸手连连将那父子二人招呼过来。
白均一将剑放在桌上,转头看了看周围忙着吃肉喝汤的众人,可能是不习惯同陌生人在一桌吃饭,莫名有些嫌弃。
“你就偏要赶在人多的时候用餐?”
“这雨势见大,人只可能越来越多。赶快吃完上楼睡觉,下雨天和睡觉最般配了。”舒作诚反驳道。
“那为何不在房里吃?”
“房里不让吃火锅。”他虚情假意的笑着,连忙又伸手招来小二点餐。
韩昭整了整衣领,半声不吭便以身作则在白均一身旁坐下,白均一见爹爹顺着那人意思,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坐下来。
“先来两盘羊肉,时令的青菜也跟着上来,”舒作诚回头多看了两眼韩昭,继续道,“还有就是再来一盘清蒸鲈鱼,一份傍林仙。”
从前在贯清,他最擅烹鲈鱼,韩昭小时候,也随着他的口味,喜食这些清淡的汤肴。
舒作诚熟知地形,从此处再往南,一路道贯清,全是盛产鲈鱼和生笋地界。他连行多日是总算熬到此地,再也忍不下去,趁时节未过,连忙赶着尝尝鲜。
熟料他刚坐下,就听白均一一旁冷语迎上:“好歹是爹爹付钱,你怎的就顾上自己一人点菜。”
舒作诚眼珠子转转,心道这哪道菜不是应着那人口味点的,难不成多年里还多出些许毛病来?
他连忙问道:“还有忌口不成?”
“我爹爹不食鱼,也不吃笋,你点的这两道菜太不像话。”
他闻言失色,又连连皱了眉,不自主地瞟到那人身上多看了几眼,心叹世道还真是变了。他心中又道,这口味怎能说变就变,等着待会儿菜色一上,自然心动。
韩昭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抬眼相迎,那神色平淡,似是不曾听到白均一方才出口的言语,他不曾对之开口回应,也没有偏向舒作诚多加几句辩解。许是有些无聊又懒得多言,韩昭抽来筷筒中的一双筷子,又低头仔细对着上面的木纹发呆。
许是客员太多,这菜上的比常日里要慢些。
此地人杂嘴多,难免要听见些江湖传言,各路八卦,不过舒作诚也好打听,此时有这些市井流言入耳,刚好用来打发时间。
本是听着武林第一大门派飞血门的伦理情长,又听了世人对渡业寺新任住持不满和怨言,舒作诚刚刚走了一个神儿,下句入耳的便是这流灯殿暗自调配出一种新毒,比十年前的尸毒还要凶恶,依旧是无人可解。
说是中毒之人满身溃烂,神思颠倒,却不会丢其性命。舒作诚听得云里雾里,总之费了好的劲儿,才把那人所说的,中毒之人的意识会反复来去,取以攻心不攻身的这个意思弄清。原来所谓凶恶,是这么个凶恶。
流灯殿好手段啊,舒作诚多年不碰这些东西,不由得手里痒痒。他搓搓手,瞥了一眼坐自己对面的韩昭,看那人的神色满不在乎,他也难辨此言真伪。
熟知那人下句话却道:“韩昀那人前一阵子出现在泗河附近,如今一路至此都有武林人士陆续断送性命,那人手段阴毒残忍,怕是此行与各位顺路。我等硬拼是拼不过流灯殿的毒,只能自求多福。”
', ' ')('有人又道:“他此等败类,杀师灭祖,活该是丧家之犬,如今沦落为流灯殿的走狗,若是遇见,但愿各位侠士可以秉持大义,将其力除!”
“说得好!”有人鼓掌叫喝。
舒作诚本是知道韩昭不在乎那些人满口胡言,也不以为意,可却偏偏听清了那人口中的“杀师灭祖”四个字。
于是他突然插口问道:“敢问这位壮士,‘杀师灭祖’怎么说?”
“他叛离贯清,杀其师尊,背信弃义,还能怎么说?!”
“他捅过他师父一剑不假,可什么时候把人给杀了?”
“十四年前东磬栈桥一役,舒洵凭借一己之力便击退流灯殿,凌羽教和千鹤宗三个门派。若不是韩昀那厮趁其不备对他出手,他又怎能妄送性命?!”
“啊?”
舒作诚听那人说得倒是义愤填膺,这么听起来还着实有几分道理,可是按这么说,他当年可是死在韩昭手下?这位壮士,此话可不能乱讲,你可知你口中的凉薄孽子,如今正同你安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壮士的意思是,当年是韩昀本人......把他师父给杀了?”
“此事江湖皆知,不予争辩,毋庸置疑!公子年纪尚小,怕是少有耳闻江湖之事。”那人把他当做世家文弱公子,懒得同他多言。
舒作诚这算是明白,为什么过了十四年,韩昀的名声依旧远近闻名,江湖人士得其必诛,也算是明白这些天的血雨腥风终究从何而来。
白均一抓着剑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青得难看极了,他一只手指指向舒作诚,警告道:“闭嘴!”
韩昭则是自斟自饮一杯凉茶,看若无事。
原来如此,当年东海栈桥厮杀之时旁观者甚少,其中对错无从得知,世人恐是以讹传讹,便生出此等言论来。
舒作诚抱拳应过那人,想要平歇此事。
熟料又有人到:“韩昀当年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把赤血剑,一剑便刺穿了舒洵,还是从身后袭击,叫人死不瞑目。”
“赤血剑?”舒作诚又好奇起来。
“传说中是把红柄长剑,赤血二字是世人跟着古籍记载随意起的名字。”
“哦。”
“若不是其信任之人,又怎会有机会趁虚而入?”
怎么越说还越像回事儿了,这红剑他倒是从韩昭身上见过,他不知今日第几次看向韩昭,目光越过那人的脸,正打在他肩后所背的红色剑柄之上。
可在之前,舒作诚不曾见过这把剑,也不知自己是被此剑所杀。自己身亡前的记忆清晰,他甚至每次想到濒死之时,还能切实感受到那时满身的伤痛,以至令他心有余悸。
可他却偏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丧命,又是命断谁手。
不过按理说,这把剑从自己身后刺入,他断是看不到凶手的脸。所以他不知凶手所谓何人,对此剑没有记忆也是理所应当。
再者,此事发生在东磬,应是东磬之人最先发现自己的尸首。赤血剑名声传世,定是有人有所目击,定是被东磬之人一眼看穿。
韩昭为凶手之事,必然也是从东磬最先传开。
舒作诚知道谁是凶手,但他知道凶手断不可能是韩昭,东磬此番作为,必定是有意诬陷,让他无法于江湖立足。
着实卑劣。
也就是说,那人背着一身罪名,十几年如一日的不加以丝毫解释,一直忍辱负重得活着?
舒作诚目色愈渐暗沉,心中传来阵阵绞痛。
待火锅和菜色上来,他急急忙忙夹了羊肉涮给他,又习惯性的剔除鱼刺,将鱼肉送到那人面前的圆碟之上。
韩昭不习惯他的行为,动作一怔,相当不自在。
“我说过,我爹爹不吃鱼肉,你怎的这不知好歹?!”白均一越发看不惯他,忍不住拍了桌子,责怪道。
“试毒,试毒总行了吧?”舒作诚没好气儿的回他。
这几日来这小子就从来没有给过舒作诚好脸色,他自然见怪不怪已成习惯,才顾不得他生不生气,他要是哪日能恭敬对他,那才是着实吃错药。舒作诚心道,这鱼骨都摘掉了,现下又送到面前,好歹也给个面子尝尝不是?
韩昭用筷子夹起鱼肉,低头认真的嗅了嗅,轻声回道:“无毒,可以吃。”
“那你再尝尝这盘傍林仙?”舒作诚瞧他不吃,显然有些不乐意,可他决不能放弃,忙着又夹了一片笋与他。
韩昭对他点点头,取木筷夹起碟碗中的笋片,简单的凑过去闻取气味。结果似是出其预料,他微微蹙眉,眸中似乎也多出几分警惕,之后笋片入口,见那人面色更加严峻。
舒作诚意识到情况不对,又匆忙夹了一片,他凑上前,却被那人制止道:
“勿动!”
白均一有些奇怪,在一旁问道:“怎么了爹爹?”
舒作诚趁机仔细闻了味道,面色一白,豁然开朗。他主动又添了冷茶与他,命令道:“别咽,吐出来,漱
', ' ')('口!”
这菜的确被人动过手脚,他怕是都知道是谁做的,舒作诚站起身,招呼来方才为他们上菜的小二,明知故问道:“刚刚可有人碰过这盘菜?”
谁料小二却道:“没有啊,这都是我才从后厨端上来的。”
韩昭此时也茅塞顿开,起身四处张望,希望能从客满为患的大厅里寻到那人,无意间,他同舒作诚视线相交。
那是两双异常清亮的眼眸,冷静中夹杂着几分自信。只不过舒作诚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激动,几分迫不及待,还有几分的跃跃欲试。
“你家后厨在哪儿?”
小二伸手一指,就见那人挤过来往人流,朝前处疾步而去。
“你在此处不要乱动,笋肉吃不得。”韩昭低声对白均一嘱咐了一句,便也跟着消失在人海之中。
舒作诚赶到后堂,被该处伙计张罗着出去,他连忙开口询问是否有外人混进来过,才得知曾有几个叫花子之前来讨过干粮。
叫花子?不对啊。
舒作诚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又问到这些人离开时的方向,出口,这才跟着相同的路线从客栈后门奔了出去。外面雨大,长久不曾修缮的路面上泥泞不堪,雨水被大风牵制,打湿他鹅黄色的外衣,弄乱了他的发髻。
他一只手安在额上挡着雨水,一旁转动身形四处查看。街道上商家赶着雨频频收了摊,情形混乱,他一时所寻无果。
“你出来!我可没心思在这儿淋雨。”他喊了一句,声音被云水之声吞没。
不远处巷子前立着一个人影。
舒作诚确定自己看清,连连跟上前去,置身于一个荒凉院落之中。他将院门关上,见那人引着自己入了茅屋,该人穿着的确败落,这一点出乎自己之前的预料。
“对我下毒,是什么意思。”
舒作诚开口询问,那人他认识,即便数着其对舒渝非的关系来说,也不至于会用毒来引他现身,他扫扫身上的水,借着昏暗的光线来看清楚对方的身形相貌。
“不用这么个损招,怎好意思把故人给引出来呢。”许深抖袖甩却身上的雨水,低头整理着脏乱的衣摆。
故人?
这故人……又是几个意思?
听他口气,可是看出来什么?
不会吧。
许深如今应该已经成为东磬的一把手,为何要称舒渝非这个黄毛孩子一声故人?舒作诚不解,此时只觉得内心慌乱,背后寒凉。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谨慎问道。
许深笑了笑,对他道:“不用在我面前装,你此时敢跟我上前,我便已经看清你的身份。”
“舒作诚,别来无恙啊。”
“哟。”舒作诚低声嘿嘿笑了,他用袖子擦过头顶上淌下来的水滴,对那人说道:“怎么,连声二叔都不叫了?”
少年的身体里若是平白无故道出来一句这样的话,还真是有些渗人,再加上舒作诚本人的一脸故作镇定的阴笑,此处场面可想而知。
他向前迈了一步,开玩笑一般唤了许深一句:“侄女婿?”
他装作自己提前已预料到的处变不惊的模样假装稳住场面,这气势可不能说丢就丢。他的这声侄女婿可是唤得有理有据,当年许深可是娶了舒作诚的侄女舒泠为妻,舒作诚作为舒家的二爷,是堂堂正正的长辈,理应受得起许深的一声二叔。
许深倒也是神色淡然,对此毫不意外。他身着一件已然脏兮兮的月牙色长袍,外挂了一件旧蓑衣,脚上是一双漏了洞又被浸透了的草鞋,他蓬头垢面,过腰的长发扭曲在一起不知打了几个结,活生生一副逃难的模样,客栈里的人方才称其为叫花子也丝毫不过分。
舒作诚一副略带嫌弃的模样上下打量着这个曾经一度丰神俊朗的玉面郎君,舒作诚兄长舒悦膝下无儿,偌大的东磬理应由此人继承,万不该变成此番模样。
他脑海中瞬时闪现出好些导致他沦落成这样的缘由,他见其只是在对面颔首不语,愈发奇怪:“你怎流落至此?”
“如今倒不该叫我侄女婿,你不知,我同泠儿多年前就已和离。在下已同东磬没了牵扯,也不必再受着死规矩,尊你为二叔,淡了从前的交情。我如今只是一闲散自在的野道士。”好在许深生得不错,此般折腾下来虽是颓废,但自身气质尚在,颇有一番特殊的潇洒。
舒作诚本想开口询问,话将出口却又忍了下来,他试探性地问道:“……所以说?”
他年轻时曾在训真待过一阵,之后同训真结交甚好,特别是与苏宸,许深,夜合,师兄妹三人。
所言有理,的确是故人相见。
故交,旧友。
二人重逢默契备至,并没有见外可言。
“如今你大哥舒悦依旧担任庄主,只是年老体衰撑不了多久。泠儿在一旁帮衬,唯一的少庄主……是舒渝非。”许深把那沉重的蓑衣卸下,随意丢在一边:“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所问的好笑一事代指什么,怕是无
', ' ')('人再能比舒作诚心知肚明。他生前不被东磬承认,万事被打压,如今死后舒家无后,却又有心栽培他的儿子为继承人。风水轮流转,总归说来,东磬剑庄终究还是落入他手。
他听许深所言得知,舒泠曾同他夫妻恩情的七年里育有两男一女,孩子命薄,天劫难逃,竟全部夭折。在七年前遏制流灯殿一战之后他二人情分已尽,他也似是参悟人生,坦然放手。还俗多年,他不得回训真,也再没有去过东磬,一直以来浪迹在天地之间,倒也乐得一个风流自在。
这个结果舒作诚不意外,他看着许深长大,知道他骨子里的凛傲脾气,东磬繁复的重门家族,束不住他。
“尘世在下也算是好生游历过了一次,再无遗憾。”他瞧舒作诚面容上隐约流露出惋惜的神色,连忙安慰道。
“你如何找到我的?”舒作诚湿了身子,觉得有些冷,这才将提及他最好奇之事。
“听说渝非出了事儿,我便赶来救他。”
“你一路都跟着我们?”舒作诚问道。
“我四处游历,此行不过是顺路而已。”
“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我不是舒渝非?”
“我可是个道士,即便现在不算是名门正派,但的确是自幼长在训真啊。”他轻飘飘地解释道,“我自幼懂得卜卦捉妖,你是人是鬼,一眼便知。我一心要救渝非,熟知人是醒了,可醒来之后的人不是他。”
他这话一出,舒作诚的小脸儿都吓白了。
“那这么说,训真稍微有些道行的,都能把我给瞧透了?”他寻了个破椅子坐下来,喃喃道:“幸亏没跟着那几个孩子走,有朝一日回到训真,还不被你师兄苏宸追着砍?”
许深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也不至于,他虽是我师兄,但功力和道行并不一定比我许闻远要深。我跟你打赌,他可能会觉得你有异样,顶多平日里多多关照你两下,可绝不会往借尸还魂的方面去想。你大可放心。”
舒作诚的头脑迅速的回忆这一路上的所有细节,道:“我想不出你是如何确定我不是舒渝非的。”
“一开始我并不知你是谁,直到在鱼临乡,你说你背过药间集。”许深道。
“舒渝非背过药间集,有什么不妥?”
“没有,他生在东磬,东磬存着一份摹本,他背过理所应当。只是你不知,这第一本假书就出在东磬,换句话说,舒渝非即便是背过,背过的也是假书,那他背的那本书,理应和韩昭手里的那本一模一样。所以如果不是你本人,是分辨不出这本书的真假。”
怎么东磬的那本书成了假的?
“你说什么?”他不解。
“舒悦有意剖寻你的毒理,在很早之前他便私自藏了真正的摹本,又造了一本赝品镇藏东磬。”
“他这是何苦?即便东磬那本是假的,可其他门派手里《药间集》是真的,他总不能掩耳盗铃?”
“如果他将这本假书推崇为真书,再诬陷其他门派手里的真书是假书呢?倘若他在真假混乱之时再自行调包,让其自身难辨,即便世人手里握有真书却也不再敢信,世间不就只有他一人知道真迹在何处了吗?”许深步步深入,目光逐渐犀利。
“你是说……我大哥他……将自己手中真正的摹本藏起来,生生造出一本假书来,宣称手里的假书才是真摹本?再遣人去上演偷书,调包的戏码。导致其他门派都误以为自己手里的真书被调换了?”舒作诚梳理的头脑有些乱,愈加的迷惑,“也就是说,全部的书都是真的,并无假书,明明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罪名是活生生扣在流灯殿身上的?”
舒作诚又道:“他只需一口咬定自己手中的假书是真的,那其他门派即便手握真书也无以为证?这么一来他就大大可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那也不对啊,如今训真手里的可是本假书啊?!再者真迹还在贯清,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训真手里的书被掉包这件事,估计是舒渝非做的。”许深分析道:“舒悦需要一个声望极好的门派来佐证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命舒渝非将训真的真迹调包,日后再将你们手里的这本假书推崇为真书,他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混淆视听,向世人证明,只有训真和东磬留有真正的摹本。”
许深又道,“至于真迹留在贯清……他下一步,怕是就要在训真的人到达贯清之前,把贯清的真书掉包。在此之后,是真是假无以为证,他无论怎么说都可以了。”
舒作诚生生听出了一身冷汗来,他将思绪牵回究竟为什么他会认出自己的身份,他道:“所以说,我看出这书的真伪,韩昭也看了出来,你便从此开始怀疑我了?”
那人点点头。
舒作诚紧跟着又道:“那你抽韩昭的那一鞭子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故意等着你来抢着替他挡下。”他突然笑了,“别的不敢确定,只要舒渝非替韩昭挨下这鞭子,我便确认,是你本人准没错儿。”
虽说他是想到了,可却不敢承认这家伙竟然这般毒,又道:“鞭子上这毒,也是
', ' ')('故意的?”
“给你个暗示,看你能不能猜到?”许深嬉皮笑脸,有些滑头。
“当然能猜到了!”舒作诚气得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作势就要踢他一脚,“好小子啊,你倒是够歹毒!老子背麻成一片的时候就知道,这么无聊的破毒,也就你会下!”
“还有今天这毒,我一闻就知道,你跑不了了!”舒作诚继续兴师问罪。
那人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假装对那人的动作做了一下遮挡,细声细气儿的安慰道:“要不给你打个招呼,你能来找我?”
舒作诚前脚刚松了一口气,又紧接着紧张起来,他问道:“对了……这……真正的舒渝非,去哪了。”
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烤地瓜,走到门框前坐下就着雨水冲洗,边忙边道:“他死了。”
“死了?”舒作诚不可思议。
他点点头,语气平静可信:“渝非怕是遭人暗算,被人从城楼上推下去。城楼这么高,又有人一心要他去死,怎能残活?他若不死,你又怎能有机会借他的身,重新回到这世上?”
舒作诚转转眼睛,心道他言之有理。
“那我为何会借着他的身体重生,又能借此在世间停留多久?”
他不仅仅想知道缘由,他还想知道,自己还剩下多长时间。
“我暂时不知你为何会回到他的身体之内,这种事情发一般都在人死后不久发生,时隔十四年实在太久远,闻所未闻。你如今已经成为了舒渝非,换句话说,你现在就是舒渝非。除非再被别人杀一次,除非有朝一日你活得不耐烦了,自己了结自己,你会借着这个身体一直活下去。”
一瞬间,他不知是喜是悲。
十六岁的舒渝非被人残害,而他却白白捡了一条命回来。
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但是,能回到白均一的身边看他长大的确是自己一度的心愿。舒作诚似是起了贪念,在表面的惭愧上,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开心和激动。而现在他能卸下伪装,以自己原本的身份同他人侃侃而谈,着实好不过瘾,同是他这段日子以来有所期盼的。
许深好像看懂了他在想什么,突然道:“十四年里的事情你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知晓,你有什么好奇的,不懂的,大可来问我,有问必答。”
他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疑问。”
舒作诚回过神,应道:“你问。”
“舒渝非……真的是你的儿子吗?是你同匪央郡主的孩子?”
他不知那人为何突然要问这些,但这个答案,他若如实回答,还真是让人难堪。不仅仅是丢了面子那般简单,而是……而是丢人。
他眨眨眼,心虚地用手勾了一下鼻子,可行为举止却都被许深收进眼底,舒作诚糊弄道:“我不知道。”
许深知道他在说谎,他确认舒作诚和宁王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神色严肃,抬头盯着不远处人的眼睛,低声询问:“你说实话。”
“我……”
“你有没有同匪央郡主行……”
“当然了!”舒作诚叫板道,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他当年可是风流浪子,到手桃花无数,什么事儿没做过即便对方是郡主,即便郡主小他十几岁,他也照样将其化作绕指柔。所以这孩子,硬说是他的,理应没有什么问题。
“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磨磨唧唧的。”那人明显不耐烦。
“现在我的回答是——他就是我的儿子。”舒作诚不做否认。
许深点点头,“好。不妄他生时本人曾好好待他,那么白均一呢?是你同夜合的孩子吗?”
不待舒作诚回答,见其一语道破:“还是说,他是你同韩韫天的孩子?”
“不是。”舒作诚心虚,胡乱应道。
“你今日是一句实话都不打算同我说吗?”许深佯怒,“我不是没见过韩韫天小时候什么样子,白均一同他当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个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又岂容你一人瞒的下去?!”
舒作诚隐藏许久的秘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那人一语戳穿。
似是被扒光了衣服那般叫人无地自容。
“我就知道,你们二人的情感不仅仅是师徒情分这般单纯。如今大可见得,绝不是我多想……”许深说罢,转头看向门外庭院里倾盆落下的雨水,他伸手去接,却被檐上的落雨打得生疼,不得不收了回来。
“韩昭同均一两方心下都清楚着,对不对?”
舒作诚不语。
“我这么多年的假想,如今全部印证,倒是没了什么遗憾。”
“你知道吗,我现在有这么一个念头,想着借着舒渝非的身份一直生活下去。我想忘记曾经的自己,完全成为另一个人。我不期盼有一日能同那孩子相认,就让舒洵对他的亏欠一直存在下去。”
他好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雨水冲刷着尘世这的种种污垢,却怎么也洗不干净那些无法了结的情愫。水帘击落在地面上的声
', ' ')('音震耳欲聋,像极了对他逃避而激烈回应着的谴责。
“我没有勇气做回当年的舒作诚,没有胆量去应对同韩昭和均一之间的关系。死亡,在这个情境里,竟成了我逃亡的护盾,是我掩护自己最后的那层外壳。”
他说这话的时候失了神,觉得眼睛干涩酸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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