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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瑶又做梦了。
她先是于梦境中重现了皇帝生辰当天,箭簇贯穿皇帝的头颅时,产生的一段幻觉。
在梦境中,顾瑶听见了兵戈的金石声,嘈杂的人声,周围围着栅栏与帐篷,显然是兵场的营地——投降的将领自然会被带到敌方的管辖下。
顾瑶切切实实地,在属于太子殿下的地盘上,一边哭泣一边道歉,亦步亦趋地跟着顾丹。
梦境更像是模糊的记忆,顾丹的背影宛如一片蒙上灰烬的剪影。
当时,顾瑶记得的仅仅是一段画面:
她将匕首插入了顾丹的心口,并确认了顾丹的死亡。
而现在,顾瑶在此对上了那双眼,在死寂覆盖于虹膜之上以前,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的是漫长的夜色,周遭燃烧着的篝火,还有一轮圆月。
尖叫、斥骂……
顾瑶眼前天旋地转,白茫茫的烟雾笼罩,又被澄澈透亮的光明驱逐。
李明珠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顾瑶的眼前,或者说,顾瑶再度出现在了李明珠的梦里。
李明珠梦境中庞大的书阁仅能窥见冰山一角,而她正咬着一只沾着朱砂的毛笔,小痣点在她白皙的下颔上,看起来仿佛是一点污渍。
她一手拿着墨笔,一手拿着纸,笔耕不辍,目光——
直视着顾瑶的头顶。
顾瑶心中疑惑:“为什么要看我的头?”
等李明珠写好什么,吐下朱砂笔,握在手里圈圈画画了片刻,就很快转移了目标,蹲到了另一边。
顾瑶这才发现,在这周遭,站立了许多人影。
有的面容清晰,有的五官模糊,有的干脆没有脸了,只剩下脸上大写的“丑”字。
而无一例外,这些人的头顶上都悬浮着一系列的小字,就像珍宝阁许多产品附赠的说明书一样。
一个没有脸的人影就正对着顾瑶,连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团虚影,散发着金光,并且在胸前用金粉写了“巨贵”两个字。
顾瑶默默地抬了抬眼。
【姓名:顾丹
身份:皇太子
气运指数:–SR(反派)
性格:冷漠寡情,但是很重视认可的亲人;厌恶废物;冷血
特性:①因为是重要反派所以在和主角对上之前会保持绝对优势
②洁癖
状态:同阵营(十分危险!建议及时转换阵营!)
】
顾瑶将目光在顾丹的性格和状态上停留了片刻,又研究了一会儿气运指数上写着的“反派”。
不是,话本子里的反派难道不应该是那种作恶多端害人无数还有棒打鸳鸯的坏人吗!
为什么是她皇兄?这个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皇兄是大好人!
超级无敌大明君!
还跟我皇兄同个阵营很危险,我危险你个大头鬼,太子党就是最!屌!的!
还有,如果这个正反派是按照聚宝盆描写宋丽红的那一段来评价的话,光是按宋丽红那春心萌动的模样,太子殿下怎么样也得排个男二吧!
反派的话,真的不是永安王吗?
能不能全她一个当反派的梦想?她也想要当一个邪魅狷狂的王爷嘤嘤嘤。
一想到宋丽红,顾瑶便再次确认了一点。
宋丽红确实是重生了。
不是得了癔症也不是脑子撞出了问题,她所说的那些场景,也被顾瑶验证了。
在上辈子,永安王确实杀了顾丹。
或者说,顾瑶确实杀了顾丹。
什么水鬼附身都是她自己乱七八糟的瞎猜测,甚至也有可能是自己吓自己,万一,嗯,万一这种事情不存在呢?
而顾瑶有这样猜测的原因,一是那个傻逼顾晨落水之后的异常和宫里的闲言碎语,二是她上次在梦里变成蝴蝶,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顾瑶能确定那个人就她自己,只是更疯一点罢了。一种孤独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像是一个被幽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潭中,数十年没有见过一丝光亮,便将灵魂同黑暗撕扯在一起,好不容易寻觅到了几丝若隐若现的,从缝隙中施舍的光后,没有跪下乞求更多的赐予,而是扬起脸,冷冷地凝视着冰层间的裂隙。
焚烧一部分的自由,换来真正的自由。
什么是不自由呢?
顾瑶又回忆起被张景潇杀死时,她那坠下深潭般的绝望。
大概只有,你分明能看见,能听见,能说话,能动,但你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它在看它所看,它在听它所听,却不再属于你了。
我的身体,不属于我了。
而我却还活着。
随即,顾瑶发现这个太子殿下的身量跟自己差不多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裳,没有瞧见熟悉的粉嫩嫩的贝壳禁步,而是看见了一条飘落在地面上的备注。
【永安王,似乎是个女装
', ' ')('大佬。】
顾瑶:“……”
好吧,不是似乎。
然后,他就听见了来自李明珠的咆哮:“不背了不背了!我为什么要挣扎着认人?女学的那几个小崽子还不够折腾我的吗?我曾经也是一个有梦想有理想的人!怎么就沦落成了官场的社畜?”
深吸一口气后,李明珠咬牙切齿地大喊:“加油!你是最棒的!为了春季考核!冲呀!!”
顾瑶就是被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给吓醒的。直至醒后,他对着那空荡荡的床榻,默然地抱紧了锦被,第一时间感到的居然不是空虚,而是一种微妙的感动。
是书院里的夫子们看到学生带一边背笔记一边吃饭那样的感动。
顾瑶于是发现自己血管里流淌着罪恶的剥削的鲜血,清咳几声后,太监和宫女们便端来了洗漱的用具。
顾瑶随意地抹了几把脸,整理好衣冠。他坐在傅茹的梳妆镜前,束发时有些百无聊赖,便捡了她的一颗水滴形红紫流砂石耳钉,穿在了自己的左耳上。
他头戴古玄乌纱金缘冠,正中镶嵌了三色宝石,身着云纹深青补服,腰佩镶金皮革。
顾瑶问道:“南下的车马什么时候出发?”
太监禀告道:“午时。”
顾瑶:“王妃为何不在?”
“王妃在接见王少夫人。”
顾瑶挑眉:“王铮的夫人?李婷么?”
傅茹入永安王府后,便要从嫡女的圈子转到大妇们的圈子里去,按规矩是要陆续接见那些妇人们的。
算算日子,按身份高低,从长到少,也差不多轮到李婷了。
顾瑶做长乐公主时对李婷的感情挺复杂。
不喜欢是因为李婷做作,经常就是一幅含羞带怯的软趴趴模样,口头禅为“好厉害啊我都不会”。
还时常喜欢单独约一下王铮和宋时清这些帝子伴读们,唯一没有撩过的便是傅知寒了。
傅茹和顾瑶都不太喜欢她那种姿态,只是有一天,顾瑶撞见了李婷和李华单独相处。
具体情况她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李婷说她什么什么节日里要留宫陪盛阳公主过节,然后李华笑嘻嘻道:
“你回不回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啊。有这个供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嫁个好人家,可能这是你唯一的用处了吧。”
等他走后,李婷神情平静,只是眼圈微微红了些许,抬起脸望了望天空。
从那以后,顾瑶还是不喜欢她,却让人悄悄地往她的零嘴里添一排红豆酥,结果都便宜了盛阳公主,让她暗自磨牙许久。
正堂。
瓷杯被搁置在桂木桌上,小拇指微微翘起,月白的指甲盖顶部用压花的技法封了一朵细小的黄花,花蕊清晰。
“我算算日子,应当来见王妃。永安王府里果然都是好茶,连点的香都养人。”
李婷含着笑,唇边的弧度有几分僵硬刻薄,声音却因放松而融和。衣着白底粉芍药比甲,里搭滇紫孔雀纹对襟,衣袂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褶皱。
“看来永安王爷待你是极好的,毕竟你们自幼便是两情相悦。”
傅茹语气温柔:“我瞧王铮那才叫养人呢,你可不是比以往放松多了?”
李婷垂着眸子:“你是笑话我。王家的院子里热闹,虽然当大妇没有一个轻松的,但我每天翻着账本,还有小妾们规矩问安时,我简直都要笑出声来。”
她再度勾唇:“我做梦都想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个人敢轻蔑我,没有一个人会骗我说爱我。”
她挪移目光,扫过了那名贵的茶具。永安王府里用的是贡品,王宅里使用的却也极尽奢侈。
没有人比李婷更清楚它们的价格——单是一盏茶壶便抵得上李太傅一年的俸禄。
傅茹道:“我们也是自幼相识,看到你现在这般变化,我也从心里替你高兴。这般说来,皇宫才是最养人的,那些子弟皆是风流人物呢。”
李婷沉吟片刻:“若是让永安王知道你这般夸赞别的男人,怕是要醋。”
傅茹失笑:“你别打趣我呢。你嫁给王铮才让我意外,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宋时清那样的人。”
“他当初身份不算高,我贪图富贵和显赫夫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同他走到一块去。”李婷摇了摇头,“宋时清这样温润如玉没脾气的清贵公子,要么是同你这样贤惠达理的妻子举案齐眉,要么就是心悦那种活泼灵动的女孩子。”
傅茹笑说了一句你又奉承我,便小小感慨道:“宋公子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只怕是要予取予求,宠她入骨的。这么说来,除了他,我们都算成家了呢。”
李婷:“那你弟弟?”
两人相视一笑。
“傅知寒不提也罢!连当初的你都不愿搭理,只怕没有个姑娘愿意嫁他。”
傅茹无奈道:“王爷这次南下,应当恰好轮到他北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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