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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夜在魔宗只待了不到三天,宁长虹拜访徐今弦时,她早就回了天机道人的云水间,两人自然就这么顺滑地错过了。
而魔宗方面,鉴于宗主莫还江的又一次闭关,以及四大长老共同的默契,一切与魔夜有关的事务都被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反正大佬们有的是时间,等小圣女自个儿闹腾去吧。
宁长虹修为飞涨之余,倒是闷声不吭地把魔夜家的男团悉数认了脸,只是一个都没去见。
见什么见?当他能摆出笑脸来怎么的?
……
于是两年后。
闭关许久的魔夜终于出关了。
这是她在云水间度过的第二个秋天。十八岁余的年纪,实力惊人地进阶的同时,本就发育得早的身段也更加玲珑,某些凸出的地方那叫一个肤如凝脂柔软Q弹。
她伸了个懒腰,就这么放松地躺平在身后的一块青石上。
身边的水潭珠玉乱溅,瀑布之下白泉石响,远处是郁郁葱茏,林叶簌簌;潭底无鱼,但每一块鹅卵石都很清晰。
一颗小石子自魔夜的视野盲区射来,眼看着就要弹在她的脑门上。
魔夜看也不看,抬手一抓,反手扔了回去,被岸边的天机道人半空击落。
“还算警惕。”他负手道。
魔夜以鲤鱼打挺起身,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
这种突然袭击她可没少见。
自从她把该学的都学了一遍后,天机也不管徒弟究竟懂了多少,就开始三天两头地搞这种“随机测验”,刚开始她还基本没有反抗之力,现在却已经可以偶尔让天机道人吃亏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
魔夜为了肚子里的筹谋可没少藏东西,哪怕是和她切磋交流最多的顾眠星都不知道,她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
天机倒是有些猜测,却并不在乎。虽然不曾表现出来,但他骨子里是个颇为自傲的人,在他看来,小徒弟即使再天才,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人间。
久违的人间。
繁荣的闹市中,师徒一行三人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中。
顾眠星第一次见到人间的繁华,兴致最高,新奇地走在最前;魔夜则不积极也不消极,不过偶尔也买两个零食尝尝;天机走在最后,平静地看着前面两个小辈一路逛吃逛吃。
说起来,魔夜来之前又记了她师父一笔。
毕竟她本来是懒得来人间的,就算是有遗失的师门法宝再现于人间,魔夜也没那个找东西的耐心。
可惜顾眠星和天机两票赞成,她反对也没用,还和天机在去与不去的争论中,一个不慎被当场贴符……
面对不听话的小徒弟,完全不管什么叫为人师表的天机道人,选择了将小徒弟干脆利落地打包带走。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一接到莫还江消息,就直接把自己徒弟抗走一样。
反正已经是徒弟了,今天不抗,明天也是得抗的。
魔夜对此脑回路表示,记仇,她不嫌多。
……
“姑娘,公子,画个像么?一张半贯。”道路边上,摆摊的画师提着笔,笑呵呵道。
画师身后摆了很多成品,个个栩栩如生,没见过世面的顾眠星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趣,眼巴巴地望着魔夜。
一行人中,魔夜管钱。
她抽了下嘴角,无奈摆手,“画吧画吧。”
这片刻的耽搁,天机也走过来了,魔夜瞥了一眼他,和顾眠星并排站着,只给他留了个不宽不窄的空位。
天机懒得搭理徒弟使的小绊子,一言不发地停在两人身后。
等画师一气呵成,魔夜接过来一看,却只见画上只有她和顾眠星,中间空着一块,哪有天机的人影?
“这个人你怎么不画?”
画师诧异地一望,旋即失笑起来,“姑娘你说笑了,你这儿指的,哪有什么人啊?”
魔夜愕然。
远处聚集的人群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仿佛辣椒炒进了乱麻,一股突兀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回首。
身后的天机道人声音平淡,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仿佛早有预料,“画完了?走吧。”
短暂的怔愣过后,魔夜猛然攥住了天机的袖子,手嗖一下就朝他脸上摸去。
画师看不见,她可以看见嘛;就算有雾遮脸,但摸也能摸出来个五官分布嘛;画个像而已,对她而言难道还有什么难度吗?
魔夜狡黠一笑,好奇心掺进算盘里打得噼啪响——天机老是这么装面瘫,谁知道他那张脸平时是个什么表情?
猝然袭击占了先手,离碰到就只差一点,可就是这丁点距离,反应过来的天机受惊似的后撤一步,旋即竟然直接用力拍开了魔夜的手。
他厉声呵斥道:“放手!”
顾眠星眼皮一跳。
“……”魔夜愣住了。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顾眠星赶紧布下一个阵法,免得
', ' ')('周围人注意到这里的不对劲。
静默持续了数个呼吸。
天机藏在袖袍里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尘封的记忆翻涌出来。
那是……体修逐渐衰落,练气士大行其道的时期。
在这个兴荣衰变如炬火闪耀的年代,以堪舆风水、卜筮吉凶等技艺闻名的一部分修行者站稳了脚跟,并逐步繁荣起来,聚集形成了完整的传承。
也就是当时得名的天机一脉。
修行者化天地灵气为己用,本质上是与天争利,而天机一脉策定古今、堪断生死,甚至敢挪用天道为算筹,更是放大了这份因果。当局者迷,卜天下而难卜己,他们沾染的天地命数,一代又一代地汇聚起来,终于引动了大势的反复……
那是兴荣衰变如炬火闪耀的年代。
也是生死转瞬并万骨枯冢的年代。
天机不可泄露,天道不可触犯,曾经无人不知的一脉人就这么消无声息地死在扰乱的尘世中,传承隔断数千年,人丁凋敝,直至今日,只剩下天机道人一个孤零零的余孽。
顾眠星连半个都算不上。
昔日天机一脉有多么辉煌,如今的天机道人就有多么憎恨天道。
卓绝的天资与几千年的勤苦修炼,给了他与天道抗争的底气。天机道人也不愧是敢和上天叫板的猛人,他做到了所有天机一脉前辈没能做到的事。
他把天给敲碎了一块。
没有人能想到,天机一脉的残余与天道对上,会是这个结果。
可为了这个结果,天机道人付出的是更恐怖的代价。
直面天道之后,他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天机道人脸上的雾状迷障,只是外在表现形式,本质其实是一个标记,它象征着对忤逆天道者的惩罚——封锁前路,从此此生再无寸进;割裂过往,即使至交亲朋亦见而不识。
无上大道的不可侵犯,就如同燃烧万物的烈火,即使是无关无辜者,只要妄图触碰,也会被同等地灼伤,哪怕再移开手,烧毁的血肉也无法变回原样。
这样诛心的代价,他又怎么敢让魔夜再受一遍?
……
师徒最终不欢而散。
魔夜的手背红了一块,转身就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而天机僵硬地站在原地,目视着空荡荡的前方,嘴唇紧闭,却没能挤出半个音来。
在一旁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顾眠星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右边火山爆发左边冰川崩塌,这谁顶得住啊?
他想起前段时间还发生过的一些摩擦,不由又叹了口气。
顾眠星能够理解师妹。
天机师叔的长辈都死得早,因此明明都几千岁的人了,却还根本不懂什么叫处世之道,不会圆滑,遇事也都首先考虑用强,偏偏又不爱解释,顽固不化得像块硬石头,师妹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能用那些方式去教呢?
顾眠星也能够理解师叔。
魔夜师妹出身混沌魔宗,还是一位堂堂的圣女殿下,从小受尽宠爱而性格娇蛮,惹生气了还会更加暴躁记仇,稍不注意就能整出些新花样,那叫一个防不胜防,师叔严格一些也无可厚非。
就说那天吧,天机师叔前脚让师妹吃了亏,后脚魔夜师妹就能坐到师叔腿上去!
顾眠星至今仍忘不了,他师叔那当时愤怒不已,却不知是气红了还是羞红了的脸……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两年来,顾眠星觉得自己整个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被小师妹刷新了好几遍。
他又又又叹了口气。
师妹早就走远得看不到边了,顾眠星连忙拉着师叔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一次,反倒是顾眠星和天机落在了后面。
人流汹涌,两人所过之处,行人皆无意识避开,顾盼间仍在说说笑笑,却对他们的经过浑然不觉。
顾眠星回头看了一眼。
街道上有商贾小贩,亦有高冠士子,上至贵人官宦,下至平民百姓,世人都在这世上镌刻着属于自己的痕迹。
人生一世,行来行往,料事无常,有匆匆过客,亦有携手同路者。他们或灿若繁星,或平淡如水,却无不似怒放的生命……可师叔呢?
来时不知其名,去时不知其貌,连半点痕迹都无法在世间留下,如只羽浮尘,衰亡即崩解,消散即永逝。
顾眠星不再回头。
身后的画摊上,有半贯画钱。
画师拿起来,眼中却只有忘却致使的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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