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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一条数丈长数尺宽的青红影从夜空中冲向地面,直将围在王鸩身边的士兵震开数米,尽数掀翻在地。那青红影波光粼粼围绕着王鸩的身体,混沌了一丈方圆。
那青红影是青蛇身,蛇身上还淋漓着一条条斑驳的红,青影之中却是一只长了短直细角的巨大蛇首,逐渐变换,青影成了青纱绕在外围,蛇首化作了人形飘然蹲伏在王鸩身边。
王鸩轻甲斑驳,白袍已浸成血色。冠发浸透血水,凌乱一地。
红白交错,如同刀子一样刺进眼里插入心间。曲寒魄连忙将王鸩扶起揽入怀中输送灵力。
“寒……魄……是你吗……”
怀中人的嗓音凝涩喑哑,带着断续破碎的气音。曲寒魄将他紧紧护在怀里:“阿鸩,是我,我来迟了……”
王鸩嘴角稍稍动了一下:“我们……回岭南……好不好……”
眼睛像是卷入了数百颗粗砺的沙砾,狠狠地磨着割着内里的柔软。曲寒魄红了眼眶,颤声道:“我们回岭南,阿鸩,我们走。”
她掐了一个神行术的诀,却丝毫效用也无。
曲寒魄苦笑,将王鸩打横抱起,化了二爪蛟龙的原形带着王鸩冲天而去。
要下雨了。
耳畔是呼呼烈风,身子暖融融的,却还是能感受到间隙的冰冷刺骨。王鸩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青白蛇腹和粼粼蛇甲,还有无边天际。
他听到悠远空灵却让他无比心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鸩,快到岭南了。安心,好好睡一觉。”
泪水霎时难收。
“寒魄……父亲死了……东流死了……连逐云也死了……”
“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我……我好难受……我……咳咳咳!”
王鸩猛咳一阵,只觉得身子被拢得更紧了。
“阿鸩,我在呢,不想了。”曲寒魄传声之间透着些微疲惫与沙哑,可还是极尽温柔安抚:“我们回岭南,回去之后就不难受了。好好睡一觉,乖……”
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体内,王鸩只觉得她的话蕴藉了十分心安,让他不由得闭上双眼。
迷昏之中,王鸩知道自己好像喃喃说了什么,可他全然忘记。只听得曲寒魄远、近、缓、急的声音。
“阿鸩,我们到岭南了……”
“你的伤我一定能为你医好,你不会死的……”
“洛东流……洛东流的尸身已被流觞带到蛇域了,你安心……逐云安葬在京郊,洛大人的尸身被萧钟稷保护下来了,你放心……”
“阿鸩,都过去了,不难过了……待你身子养好了,我陪你回临晔,杀夙仇。”
“我知道,我陪你一起痛……阿鸩……我的阿鸩……”
千刀万剑。王鸩的身上没有一处是没有伤的。心急如焚,曲寒魄用尽了全身上下的灵力,才勉强止住血。可是伤口怎能愈合?加之之前鸩毒发作,王鸩周身如坠冰窖,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一命只在须臾。
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她是蛇王,是妖界最尊贵的妖,也是九重天最末等的神。在妖界,她叱咤风云,而在天庭,受天条桎梏。不过也多亏了这神官的身份,如今能让她想出另外的法子来救阿鸩。
曲寒魄阖眸,分了身魂。身形压榨着内丹、压榨着嵌入身体里的灵力输送给王鸩,神魂离开蛇域,离开妖界人间……
过了小半日,曲寒魄的神魂才回到身体里。她睁开双目,笑了笑,待到王鸩气息安稳,沉沉睡去,她才松了口气。一片片碧青蛇鳞从她脸颊脖颈之上浮现,曲寒魄脱了力,瑟瑟蜷缩在地上。
她好悔。
为什么不早点察觉阿鸩的异样,为什么不去问阿鸩他这两日或要面对的危难风浪,为什么不快点回来救他出重围……
她好恨。
为什么要让心爱的人、捧在心尖上的人受这么多伤挨这么多痛,为什么身为蛇王却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
曲寒魄瑟缩着,蜷曲在地上。血色自后背浸透,蔓延了半袭青衫……
又是黄昏,蛇域竹林映斜阳,晚霞如烈焰,烧到蛇域上空。霞光之中,一红衣客缓步从霞云中踱步而落,向着蛇王洞府走去。
次日,第一缕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在蛇王洞府门口洒了片流金光芒。
王鸩略略醒转,青灰石壁便映入眼帘。他坐起身,竟无半点力竭、疲乏之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一点也不痛了。
想来是疼得多了,有些麻木了罢。他笑笑。长发披散,一袭雪白中衣,一件青衫披在他身上。身处石榻之上,身旁时翠竹屏风和翠竹床案,床案上摆着两个墨绿竹果。他知道他被曲寒魄救下,如今已是到了蛇域。
寒魄呢?她在哪里?
父亲、东流……王鸩心口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可他要捂住那撕裂的伤口,因为现下不是悲痛的时候。
“醒啦?”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这不是寒魄的。
王鸩
', ' ')('闻声看去,却见一红衣束发身形颀秀容貌昳丽的女子向他走来。王鸩眉尖微蹙,那女子浅笑道:“王公子莫怕,在下曲跃鲤,是寒魄的长姐。你若不嫌弃,也可以叫我姐姐。”
王鸩半信半疑,颔首施礼:“见过曲姑娘。不知寒魄在何处?”
眼前人儿倒是疏离,不过长得可真是绝伦,叫人一眼看了便移不开眼。曲跃鲤笑笑,寻了把竹椅坐下:“你现在啊,还是不要见她的好。”
“为何?”王鸩惊疑,转而想起端阳那夜,又道:“寒魄可是……又化了原形?”
曲跃鲤讶异道:“‘又’?看来你之前便是见过寒魄的原形了?啊呀……”曲跃鲤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王鸩:“你这孩子可不一般,见了我蛇族原形竟然还能与之相恋,倒是个有胆气的。不过这次寒魄是闭关了,谁也见不得。”
王鸩心一悬:“寒魄怎么了?为何要闭关……她……她到底怎么了?曲姑娘,寒魄可是受伤了?可……可是为了救我累坏了?”
曲跃鲤见眼前人紧张急切的样子,掩嘴一笑:“王公子所料不错。不过你还是安心养好伤吧。等伤完完全全好了,我再带你去寻她。”
曲寒魄不在身边,教他怎能安心?王鸩轻叹一声,浅浅说道:“也好。只是……寒魄现在状况如何了?”
曲跃鲤轻笑一声,紧接着又沉重地长叹一口气:“唉,我这傻妹妹啊,现在情况可不怎么样。”
“此话怎讲?”
曲跃鲤正色道:“前日,寒魄离开人间,你知道吧?”
王鸩颔首:“对。寒魄说有事,要回蛇域,三五天就能回来。”
曲跃鲤浅笑:“她这可不是回蛇域。如今六界安定,她又是蛇王,一天天闲得长毛,哪会有什么事情要她劳动?”
王鸩惊诧:“寒魄她……是蛇王?”
“嗯?寒魄没告诉你?”曲跃鲤了然:“也对。她之前中意的凡人,哪个不是听了她是蛇妖立马就吓得魂飞魄散?也就是你,能接受她是个蛇妖,要是她告诉你她是蛇域之王,蛇族里最强大、最尊贵的存在,怕是你也会被吓个不轻。”
王鸩垂首。果然寒魄还是没有告诉他有关她的所有……她是怕自己会害怕逃离么?
“那她……这几天去哪儿了?”
曲跃鲤续道:“她被天庭唤去,挨揍去了。”
“什么?”
“她犯了天条,”许是说了许久的话,曲跃鲤有些口渴,随手招来一片霞云化了一杯茶出来,揭开盖子啜了一口:“蛇王是九重天的低阶神官,非天帝旨意,不可用法术改变人间格局。一个月前,她为了助你打败娄兰,用法术驱散了蛇阵。那次战役,大齐本应受娄兰重创。寒魄一出手,这格局就变了。”
胸口有些沉闷,王鸩轻叹:“原来……是这样么……那她都受了什么罚……”
曲跃鲤摇摇头:“这还不算完。她为了给赛金牵线搭桥,也用了法术影响了付家格局。哦对,还有端阳节,她在大齐朝堂大员及达官贵人的晚宴上,又动了法术,救了千条小蛇百条低阶小蛇妖。不过她是个小神官,受刑不重,丢不了命。”
王鸩这才略松了口气:“那……能让我去照顾她吗?”
曲跃鲤笑了,温和道:“先顾好你自己吧。你这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这伤势对于一介妖王而言不算轻松,她为了救你,就连阳寿和内丹都……”
曲跃鲤蓦地住了口。
阳寿……内丹……王鸩虽不知何为“内丹”,可“阳寿”是什么,他还是知晓的。
王鸩倾身上前,俊眉紧蹙:“寒魄的阳寿怎么了?曲姑娘?还有……内丹是什么?”
曲跃鲤叹口气:“她本不想让人知道,我神阶比她高些,这才从她身上看了个明白。她去鬼界以九重天神官和蛇域妖王之名,改了你和她的生死簿。”
昨日在临晔城外,王鸩的鸩毒暴发,再加上一身伤口,本该命绝当场,曲寒魄一直用灵力和法术给他续命。可后来眼见法术和灵力都无法让他伤口愈合元气恢复,便去了鬼界阴司,给他查了生死簿,见是昨日子时命当绝,便从自己的生死簿上挪了八十年给他。
阴司主簿见了,大为惊诧:“妖王大人,使不得啊……”
曲寒魄冷笑:“如何使不得?你阴司不必收人,将他迁往蛇妖的生死簿即可。一来,人间已无此人,二来妖界里的妖修此消彼长毫无定数,只当做妖修多了一位便是。”
鬼界也时常听说这位蛇域妖王的大名——杀伐决断冷面无情,连至亲的爱人都能杀的……如今这差事鬼隶岂敢不办?
“你得了妖王的阳寿,阴司已把你的生死迁到妖界的生死簿上了。哦对了,至于内丹……”曲跃鲤浅笑:“这是妖类修行之本。她已分了一半给你,助你早日恢复,也可暂时培养妖体,以待来日。”
“既是修行之本,寒魄分我一半对她岂非有害?还有妖体……”王鸩沉思:“寒魄是想……让我也做妖么?”
“没什么,少了些内丹只
', ' ')('会让她虚弱些罢了。至于做不做妖……”曲跃鲤不置可否:“这就看你自己的意愿了。我想寒魄不会强迫你的。时候不早了,一会儿修竹和胜银会进来给你送早膳。我去寒魄那儿瞧瞧。”
曲跃鲤越是轻描淡写,王鸩心里越是不安。他不懂妖类世界,更不知曲寒魄为他做得这一切对她自己损伤到底有多大。总该要寻个人问一问,再找个机会去看看寒魄……
曲跃鲤自走出翠竹掩映的洞口,紧接着,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姑娘兴高采烈地走进来,还有一个一身碧绿长衫的男子,倒是稳重些。
那男子走到榻前,定睛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惊艳之情满溢,又敛回,略欠了欠身,柔和谦逊:“王公子,在下……”
“见过王后!”那姑娘端了个石盘走过来,见了王鸩啧啧称奇:“果真清艳绝伦,修竹,怪不得王上看不上你呢……”
修竹苦笑:“胜银别闹……我这般岂是王上看得上的……眼下尚未封后,还是谨慎着称呼些比较妥当。王公子,先用膳吧。”
胜银将石盘放到竹案上,撇撇嘴:“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你见过王上哪次真的带一个凡人回来过?王公子?别出神了,该吃早膳了!”
王鸩回神,只问道:“敢问二位,这‘内丹’是何物?若是没了……”
“若是没了,妖精自然也就活不了啦。”胜银顺口道:“内丹几乎就是妖类的命根子了。”
王鸩心一惊,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径直起身就要下床出门。
胜银急忙拦住他:“诶诶诶你干什么!还没用早膳呢,你身上还有伤,给我老老实实……”
“让王公子去吧。”修竹给王鸩递了一碟小菜:“我知道有些事情王公子很想看个清楚弄个明白。您用了早膳之后,便去后山看看吧。出了这洞门右转直走便是。过了一处寒潭,见到一处山洞,便是王上闭关之处了。”
胜银满面惊愕,一双烁烁明眸不解地看着修竹。
王鸩颔首,接过那碟菜:“多谢。”
修竹又细细交代了几句洞内情状、封印结界等等,王鸩一一记下。用罢了早膳,王鸩换好他身上的那件青衫,便离开了山洞。
修竹二人端着石盘回了膳房,胜银用手肘撞了一下修竹:“勿要多言。”
修竹笑笑:“他一介凡人,本就非王上所虑。况且后山竹林的寒潭我蛇域众人都没几个能扛得住的,他也未必能过得去。”
修竹猜错了。
王鸩步行许久,直出了洞府来到后山,才发现后山别有一番天地。翠竹参天,小路清溪,鸟鸣哩哩,溪流涧涧,直让人心旷神怡。他随手折了一根竹枝,去了杂余的叶子,挽了半数长发于脑后,径直沿着清溪走去。
不远处就是一方寒潭。寒潭足有数丈方圆,将一处幽暗洞口紧紧绕住,甚至那洞口也浸了不少寒潭水。那潭水莹莹,却冒着森森冷气。王鸩只走到潭边便觉出刺骨寒意。
眼见着潭对面便是修竹所说洞口了,王鸩便脱了鞋袜,毫不犹豫便踏入了那寒潭之中。
冰冷的水如同锥子一样刺进骨子里。王鸩全身抖了一下,双腿不住打晃儿,被冰水激得低低喘息。待锥刺之感渐渐麻木了,他便一步一步向洞口挪动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才挪到洞口。王鸩将一双早就冻麻了的腿从潭里拔出来,稍稍缓了缓,见洞口并无修竹所言封印结界一类,便径直走入洞口。
洞内地面上长满了绒毯一般的青草,倒也不硌脚。王鸩一步一步走进去,便隐隐约约听得几声人语。
“……你当真爱上了那个王鸩?”这是曲跃鲤的声音。
王鸩驻足,侧耳细听。然而并没有人应答,只听得两声“嘶嘶”蛇鸣。
应是寒魄的声音。
王鸩心中一喜,接着便听得曲跃鲤仿佛笑了一声:“……也好。姐姐倒是不担心你找个凡人做蛇后,只是慨叹,你这孤寡了近千年,妖类里头没一个敢和你在一起的,如今人族里可算是有个你中意且中意你的人了,姐姐也就宽心了。只不过……你给了他八十年阳寿,虽不过九牛一毛,可于你而言,相当于你只剩了二十年寿命啊!”
王鸩心一凛。
二十年寿命?怎么会!寒魄……寒魄她不是蛇王吗?
又是两声懒散的“嘶嘶”蛇鸣,曲跃鲤语中带了些急切:“……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少岁了?你已经一千九百岁,早在四百年前就该化作角龙了。如果两千岁之前化形不成,你便是陨落之命数了。”
端阳那时,曲寒魄的一句玩笑话蓦地浮现在王鸩脑海中。
“……如此美人相伴,我这条蛇便是短寿短得化不得龙形,也不觉遗憾了。”
原来她的玩笑并非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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