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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交代的任务地点在西郊,地方奏折上报的是一座铜矿塌方,死了些人。
这位置靠近梁洲,梁洲矿产丰裕,西郊这里能开采出铜矿不算稀奇事,区区一场塌方,落到个人家里是天大的事,但对朝廷来说也许还没有一场选秀重要。人没了还能再雇,矿塌了还能重挖,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放在平时,朝廷拨些款下来,聊表慰问也就结了。但谁也没想到,京城正巧多了个急需提高名声的预备国师。
这事儿拿来给这位预备国师镀金真是再方便不过,专业对口,没有危险,还好挣民心。她只需要主持一次祈福,然后再去看一圈附近的矿洞有没有风险就行了。
靳子珺早早去客栈叫上了国师府派分来的人手,他们先前在路上时被她抛在了身后,还是前天才刚到。
随行的六个侍卫她只叫上了两个,还有两个是擎凰寺出身的巫者,一男一女,名唤挽风挽月。
一行五人才刚出门,就看着楼底下已经有接应的人等着了。那小厮殷切地招待了众人早饭,又雇了马车领着人往西郊去。
路上人烟显然少了许多,很快就到了地方。说是矿山,其实并不多大,此时已经被人清理过了,不见尸体,但周围还散落着些碎石。
“尸首已经抬走了?”
“是,大人。刚出事儿我们就想办法救人,连着把死了的也一并挖了出来,现在都埋在后山了。大人请随小的来。”
“不急。”靳子珺摸着下巴。“听说死了近百人,你们这矿规模不小啊?”
“没有没有,没有那么多,也就六十几个。这几座矿每年都能开出来不少铜铁,这个数字不算多啦……”
“你们这是官营?”
“是,负责这里的正是余淑余大人,也是余大人吩咐小的来迎各位贵人,眼下正在后山恭候呐。”
靳子珺点了点头以示理解,又看了眼这一地碎石,扭头嘱咐挽月:“你去仔细看看这铜矿,也好帮忙指点下以后的开采方式,别又塌了。”
挽月心领神会,点头称诺。
余淑看起来就像个最普通的父母官,称赞朝廷仁慈良善,自责自己疏忽,造成如此大难,说到动情处她还掉了两滴眼泪。
但靳子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实在是惨,我这心揪的哟,唉......大人您看,这祈福什么时候做呢?也好让他们早日安息。”
“最近日子不好,得再等等。五日后就不错,这几天我们就顺道看看其他的矿,也好排查一下。”靳子珺脸上挂着后天练出来的那种悲天悯人的微笑,温声道。
余淑从怀里掏出帕子,掖了掖脸上的泪痕,连连点头:“这好,这好。明天我就派人去您落脚的客栈帮衬着,给大人带路。”
由余淑亲自作陪,带去本地最好的酒楼吃了一顿,众人回到客栈时挽月已经候在那了。
靳子珺让侍卫早早下去歇息,和挽风挽月回了厢房。
“怎么样?”她垂眼看着杯中热茶升腾的雾气。
“那矿洞确实近期塌了一次。”挽月从怀里掏出包帕子来,解开,里面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但是属下看过了,这石头里铜含量很低,往里走也都是如此。如果属下判断无误,怕是已经采尽了。”
“这就有趣了,”靳子珺指尖摩擦着杯沿:“一个接近废弃的矿洞塌方,有死伤已经是让人惊奇,还死了这么多人......”
靳子珺也没歇着,就此过上了早出晚归两头跑的生活。白天跟着余淑的人去西郊,夜里回家找靳温言睡觉。
第二日晚,同样的厢房里,挽月说出了自己的新发现。
那天的猜测没错,西郊的矿脉确实枯竭了。白天余淑带他们去的矿洞看起来倒不错,但细看还是能发现,那只是伪造出的假象。
靳子珺确实没想到自己接个镀金的活计还能遇到猫腻,看样子背后还掩藏着不小的秘密。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每年上报的矿产量不少吧?”
挽风闻言掏出个拓本来,里面赫然记着有关西郊矿产的记录。大司祭调教出来的人都很靠谱,就算不清楚能否用得上,准备还是要备全的。
挽风领命回上京调派人马,挽月则留在靳子珺身边,帮她调查此事。
......枯竭的铜矿仍能每年上缴大量的黄铜,如果没有谎报,那么这矿产的来源,多半就是梁州了。
梁洲,西郊再往西南去,驾车的话一天也就到了。
先前提过,梁州才是真正矿产丰裕之地。开矿冶金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连带着梁洲黔首百姓也都有了谋生好手段,无需整年就指望着那一亩三分地,如果有多余劳动力,多半人家都会选择去矿上做工。
踏进梁洲城就觉出一派繁荣,尽管没有上京街道的宽阔华美,但相较普通的城镇多了许多人气儿,也许用鲜活来形容更好一些。
找好客栈下榻,靳子珺并未过多歇息,带着挽月就开始了调查。矿产多在城郊,
', ' ')('城内并不多,但鉴于距离近,所以还是先去看了个城中铁矿。
她们到的时候日头已经高升,矿上众人纷纷下工午休。
一男子正大步走来,坐在树荫下喝水,他周身蹭着矿里的灰尘,额上汗水淋淋,薄衫下能看出隐约的肌肉。
靳子珺和挽月对视一眼,挽月走过去,蹲下,和男子搭话:“这位大哥,这是刚下工?”
他扫了挽月一眼,有点讷讷的,“嗯,是,刚下工。”
挽月知道这怕是把她们当做私访的矿山管理者了。
“大哥别拘谨,我和我家小姐只是游玩路过,听闻梁州矿多,过来走走见识见识。您随便跟我们聊聊就好。”
挽月又胡乱聊了些有的没的,见他放松了些,于是继续开口:“冒昧一问,你可曾婚配?为何要选择做这份事呢?”
男子被灰尘染黑的面上透出丝红晕来,他羞涩一笑,牙倒是还挺白的:“我家妻主是读书人,要考大官的......”
靳子珺也走近了,接道:“那你这是挣钱供她读书吗?”
“这可称不上。阿语原本不要我做这些,但是我又不会做旁的,空有力气.......矿上给的月钱还多,补贴家用还能剩下点。她专心读书就好了......”
这人言语真诚,是真的觉得在这矿上做工不错。
第二日两人又接连走过了几座矿山,竟均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毫无错处。
但靳子珺没有就此松懈,而是选择了在一天傍晚前往城郊矿山。
穿过林子,就是开采的地方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山林中万籁俱寂,只有这矿场还苏醒着,热火朝天。
果然有问题。
这场景和前几天白昼里在矿场看见的简直天差地别,类似的矿场,攒动的人影,同样的开采声响......不同的在于,夜里这些人脚上都铐着枷锁,神情麻木。
一个瘦弱的人影晃动了几下,榔头脱手撞到碎石上,当啷一声,那声响和四周叮叮当当的开采声混在一起,掩盖住了人体倒地的闷响。
周围小幅度地骚乱了几声,但那骚动也有气无力的,转瞬又回复到了麻木开采之中。
倒是监工模样的人过来了两个,商讨一番,一人一边,抬起了那个倒地的人影,往暗处走去。
靳子珺皱眉,让挽月带着,轻巧地跟了上去。
这边比起矿场暗了许多,不易被发现,二人便凑近了,这次能听见那两个监工的谈话。
“这个就扔这儿吗?之前那批都运走了,这个是不是也不能留啊?”
“那也不能这时候运啊,明天吧,刚好有车往那边送的黄铜,让他们连这个一起......”
等监工走了,靳子珺凑上去查看,那人草草被扔在一块石头后面,了无生息。在她走近细看时,脚踝猛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她一顿,蹲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这人一头乱蓬蓬的发,分不清男女。这人没有睁眼,也看不见呼吸起伏,抓着靳子珺的力道也松了下去,就像回光返照后的尸体。
这人嘴唇蠕动着,挽月俯身几乎要凑到那干燥皲裂的唇上,这才勉强听见胸口二字。随后这人便咽了气,连救助的机会也没留下。
靳子珺也没嫌脏,伸手检查这人前襟,在摸到了一硬物。那是藏在衣服夹层里的平安符,绣着金线的锦袋已经不再光鲜。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这人是个姑娘。
但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现在这人只是一具尸体。尸体是最平等的了,有区别的只是活人。
亡者已死,活人还在。靳子珺没有多做停留,和挽月赶回了客栈。
灯光下,靳子珺拆开平安符细看,里面祈福的纸上标了主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这就是那人想要留下的东西了......她不想就这样死去,至少要留下个身份。
挽月声音发紧:“小姐,这......”
“和猜想的不同,这不像是流民,”靳子珺把锦囊夹在指尖一晃。“能用上这样的平安符,可不是贫苦人家。”金丝绣线虽然已经失了些颜色,但在灯火中仍能折射出亮光来。
她突然问道:“挽风回来了?”
“还没,方才我上来时他房间是空的。”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了。
“主子。”男子推门而入,一袭白衣,带了几分尘土气,竟是挽风。
挽月愕然:“这才过了几日,怎么......”
“属下怕出事,带了半数侍卫快马加鞭先一步回来了。我回京说明情况后,司祭大人报给了陛下。陛下说大人可以放手做事,还派了亲信来。”
这解释乏善可陈,没什么稀奇。但其实挽月惊愕的点并不在于他回的有多快,而是靳子珺这个内定国师有多神。
她跟在她身边有一段了,其实隐隐也有些察觉,但亲眼见证这种恐怖的直觉时,她还是克制不住惊讶。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她不再言语,静心听着
', ' ')('靳子珺的安排。
“挽月,你明日丑时就去今晚那地方守着,看看他们要把尸体和铜矿带去哪儿。挽风,给我查一个人,看看有谁家丢过名叫菁桃的闺女,丙寅年丁酉月甲戌日生,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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