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渡本自博闻强识,如今又过了十几二十目,纵然丹材众多,想“过目不忘”自非难事——此后经年固不敢夸口说样样记得,但应付眼下这场比试却是绰绰有余了。
类似的猜测一经传开,缭绕在窗边与门口的窃窃私语顿时消散一空,仿似幻境破灭刹那的迷惘,室内室外陷入一片诡异的阒然之中。
山谷间荡起苍鹰渺远的嗥鸣。
燕雀扑棱着双翅飞起树梢。
受惊的野兔蹬断了枯桠。
积雪扑簌簌跌落枝头。
败叶轻轻摔在地下。
……
静。
静得可怕。
这静同样附着在人身上。
一似老僧禅定,宠渡早已遁入物我两忘之境,闭眸端坐心无外界,脑海中只有那深印于此的数百种丹材。
“嗯嗯……耳朵……头……”戚宝摇头晃脑兀自嘀咕,“……哈。丝毫不差。”
“胖爷。”金克木低声问道,“搁那儿乐个甚?”
“嘶……”戚宝咂了咂嘴口吸凉气,“当真奇哉怪也。我瞅老魔这大脑袋,怎越看越像——?”
“丹炉?”周遭魔徒异口同声。
“嗯?!你们也觉着?!”
“一早就发现了。亏我以为这对招子犯啥毛病了。”金克木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戳了戳自家双眼,“不信来我这儿仔细瞧瞧。”
女子似水。
猫亦然。
而今,在某个寻常冬日晌午的惨淡阳光下,众人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某件秘密:男子也可以是水做的。
——至少戚大胖子如是。
若不然,但凡瘦一点,他都难以将自己挤成眼下这种形状,身似一条拱土的蚯蚓般在人堆中扭来扭去,钻进钻出。
在各路唾沫星子乍闪即逝的微光中,戚宝顶着铺天盖地的调侃与笑骂,好不容易挨到金克木,没承想只定睛一眼,登时轻拍窗框直接笑趴在窗边。
周遭弟子见状起兴,抢着拥在戚宝身后排成一列,分左右各自探头观望。
怎见得:
支棱的双耳一如炉耳。
隆起的颅穹好似炉盖。
发髻在上仿若盖把儿。
下半截脑袋恍似炉身。
而脖子两侧朝当中的颈骨微微收紧,凹出的弧形剪影配以宠渡稍稍凸起的椎骨,像极了支撑炉身的三条炉腿儿。
就这模样,若以工笔勾勒其轮廓,不活脱脱一尊丹炉?
“还真是炼丹炉子?!两位爷不说还自罢了,一说、一说更像。”叶红烛捂嘴耸肩,倩笑非人,“鹅鹅鹅鹅……”
“炉者,颅也。”
“自此以后,丹炉另有新解。”
“哈哈哈……”
其余弟子同样喜不自禁,偏与宠渡不甚亲近,就怕扰乱老魔思绪引来怒火烧身,到底不敢像献宝党徒那般肆无忌惮,唯有捂嘴捧腹在旁偷乐。
殊不知此时的这颗“大脑袋”不单有着炉之形,更兼具了炉之功甚而炉之意。
在脑力的轰然运转下,各种丹材在宠渡脑海中争相闪烁,明灭,隐没,流动,碰撞……你方唱罢我登场,宛似通灵般自行调配,少则三五、多则七八,每一聚合便是一剂丹方,其精准,严谨,高效,仿佛一台精密的机括。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悄声众议中,宠渡猛然睁眼。
此时,香烧近半。
此刻,邱铭三纸将满。
那纸约莫信笺大小,宠渡不疾不徐取出几张一字排开,笔饱墨酣地在第一页上写了几划,随即将笔尖落于次页……如此这般题了四页。
王山引颈乍看不由瞠目,原是那四张纸页最右边居中位置上各书有二字。分是:
初品。
中品。
上品。
灵品。
“分门别类?!”王山暗惊。
却见宠渡下笔如有神,行云流水无有丝毫顿滞,仿似那些个丹名早已潜藏在笔毫的间隙中,就赶着宠渡落笔瞬间自行跃然纸上。
“莫非只先前那会儿工夫,他已然想出了可配的所有丹方?!”王山惊骇莫名,“这怎么可能?”
但除此以外,另有何解?
王山愣了。
窗外沸了。
“老魔啥状况?!笔走如飞啊这是。”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呃……这话用在此处咋怪怪的?”
“另三张纸上也有字,却不知他作何打算。”
“噫。我铜板还不得死透。”
“不过全不见他停笔想想……当真无妨嘛?该不会只是做做样子好宽慰咱们,抑或杜撰些丹药出来糊弄人?”
“有长老在此,岂得蒙混过关?”
“咦?!老魔换纸了。”
“姥姥的。好快。”
“照此下去,会不会后来居上?”
“放屁。香已烧过一半,邱师兄都在忙第五张了,他才写多少?开个头而已。”
“不。”戚宝一脸深意,“老魔必胜。”
“胖爷给解解?”
“无他。”戚宝眸绽精光,将本就肿胀的眼皮近乎合成了一条缝儿,“邱师兄会越写越慢。”
乍听令人不明所以,细想却不难理解:仅就当前三百余种丹材来讲,所能配出的丹药数量必有一个上限,并有难易之分。
对那简单的自可信手拈来。
对稍难的也不过回忆片刻。
对更难的却需要思忖再三。
对最难的则不免斟酌良久。
而随着最容易想到的丹名被一一写出,余下的往往“千呼万唤始出来”;尤其少数不常用乃至罕见者,——即最难的那部分,纵是搜肠刮肚咬破笔杆儿也未见得理出哪怕半缕头绪。
因此越往后延,越难下笔。
想通此间关节,众弟子纷纷颔首,却听斜刺里有人“欸”了一声,讶道:“不对。既是必然,那老魔难免同样困境。胖爷缘何言其必胜?”
“嘶……是这理儿啊。”
“老魔也会慢下来嘛。”
“一群睁眼瞎。”
“胖爷怎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