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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斯和你一起,”谢鹄在耳机里说,“我晚点会过去。”
顾璋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把耳机递给雷克斯·李。
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囚服,两只手腕被磁力手铐铐在身前。雷克斯在面对顾璋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这是委屈他了似的。
“按照流程,其实你这种情况应该是由军方医院护送的,”雷克斯说,“不过元帅认为情况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所以我们只能用转移犯罪嫌疑人的手段了。”
雷克斯绞尽脑汁地想把话说得委婉再委婉。
在医生的建议下,谢鹄最后还是同意把顾璋转移到军方医院去。然而好像是因为联盟和契尔特人的谈判出了点问题,谢鹄没法亲自到场,只好让雷克斯来替他办事。
即使如此,他还是给顾璋打了个通讯电话,亲口给顾璋解释了一番。
雷克斯口中的“由军方医院护送”,指的是顾璋会被注射药剂,陷入昏迷,然后穿上拘束服,再被拘束带绑在担架上运送到医院。
这其实是更合理也更简单的一种方法,毕竟之前顾璋闹出了那么大动静,看起来脑子的确不太清楚,还有狂躁和自残倾向。
然而,如果顾璋是用这种方式被运走,那就相当于直接承认他有严重的精神和心理问题。等他被运到医院以后,他也会接受高级别的监视。在医院方面确认他对自己或他人无害之前,不会再被视为有理智和自主能力的个体来看待。
相比较之下,如果顾璋是作为有医疗问题的囚犯来看护,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尊严。
顾璋很容易就听懂了雷克斯的话中深意,但他表面上还是一片平静。雷克斯说什么,他就乖乖地照做,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与之前那个狂躁失控的家伙判若两人。
雷克斯接过耳机,对一旁的卫兵点了点头。卫兵打开房门,雷克斯先出去,顾璋走在他后面。
门口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灯光的照耀下,光滑的黑色头盔映出顾璋面无表情的脸。
顾璋被前后左右包围起来,几人匀速向后门走去。
走出别墅门的时候,顾璋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
白色的元帅府在深沉的夜色中沉默。夜晚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花香和泥土的气味被他深深吸入双肺。
元帅府的花园用的泥土跟七年前还是一样。
他抬起眼,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他曾经十分熟悉的住宅。
后门停着几辆军用飞行器,手持激光枪的士兵沉默地站成一排,有如出鞘的利剑,为首的是一个黑发黑眼的高个女性。
“荀少将,”雷克斯扬起一个微笑,“这次的任务辛苦你了。”
荀云妃回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这是我的荣幸。”
她与雷克斯简单地寒暄起来,却好像不认识顾璋似的,并不往他那多看一眼。
顾璋安坐在中间的那座飞行器里。
“坐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并不太简单。
前天晚上的噩梦、昨天的爆发让他身体十分虚弱。更令人难受的是他脑部好像一直在充血,而且他一直偏头痛到现在,每次坐下起立对他其实都是短暂的折磨,让他脑袋发晕、眼前的视野泛起一阵阵波纹和重影。
而且,他的耳鸣又回来了。
面对面的交流还好,但是顾璋刚刚要十分用心才能辨认出耳机里谢鹄在说什么。这让他精疲力竭,但是他又不想再继续暴露出更多弱点了。
如果幸运的话,一粒小小的止痛药可以解决他的问题。但他在清醒的疼痛和愚钝的麻木里选择了前者。
飞行器轻轻一动。
顾璋知道,他们现在开始移动了。
他微微放松身体,任由自己的脊背倚靠在飞行器内壁上。
顾璋的腰间除了安全带,还有一根厚实的金属圈。金属圈有一指厚,宽约八厘米,外层包裹着一层绝缘布。
他刚刚坐下的时候,座椅检测到罪犯的重量,伸出金属圈环绕在他腰部,然后自动收缩调整距离,不至于过分收紧,却也不给罪犯留出多少活动范围。
他的对面还坐了一位持枪的士兵,严阵以待。从士兵的姿势来看,顾璋觉得对方好像有些紧张。
顾璋安抚似的对士兵笑了笑,可是这好像并没有起到预料中的效果——士兵如临大敌地握紧了激光枪,脚步也微微动了动。
顾璋叹了口气,收回视线。他双眼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再去管对面紧张的人。
顾璋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三分钟,离开元帅府内门。
十分钟……真正离开元帅府外围。
七分钟,路过元帅大道与十五街的交界口。
五分钟……差不多该到银河公园了……
顾璋的眼睛闪了闪。
他其实都不确定自己的计算是不是正确的。他的状态很差,精神上的虚弱会干扰他的神智,也会扰乱他对外界的感知。
', ' ')('他闭上眼,仰起头,露出了干瘦修长的脖颈。将脖子就这样完全暴露在空气里让他有一点不自在,不过他现在不太在乎自己的性命。
他的背后传来微不可察的震动。
顾璋睁开眼,放轻了呼吸。
也许不会有人要他的命。
但是有人想要他的人。
咚——
顾璋抓紧了金属圈。
重力伸出巨手,飞行器猛地向前、向下坠去,仿佛是猛然被箭射中的飞鸟。
震动从脚底板传到天灵盖。顾璋觉得一瞬间自己的脊柱都在颤动。他的头嗡嗡作响,双臂发麻。
“不许动!”他对面的那个士兵举起枪对着他,被头盔内置变声器处理过的金属音透出紧张,显得十分滑稽。他说出这话后,右手做出一个动作。
「触发条件,电流。」
顾璋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
一阵电流自左臂而起,顺着肌肉闪过他的身体。顾璋的身体不自觉地痉挛颤动,每一寸血管和肌肤都在滋啦作响。
他疑心自己闻到了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黑暗在他面前降临。蓝色的闪电撕裂黑幕,映照出一团团缠绕的青色血管,银色的细蛇在其中游动。
无尽的水要将他淹没,这有生命的水温柔地包裹着他,伸出利剑刺入他的肌肤。
在这温暖的水下,顾璋感到冰冷。
士兵目睹了他从前的偶像是如何在一秒内失态的。
他按下了那个按钮,然后那个人的身体开始抽搐。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眼前的一切开始放慢。对面的囚犯表情开始失控,他没有凑近,但他知道对方的瞳孔已经不自觉地放大。
当囚犯缩成一团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已经这么消瘦了。如果没有金属圈的束缚,对方此刻一定已经瘫倒在地了。
一道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划过,士兵想起了课上观看过的影片。他飞快瞥了一眼对方腰部以下的位置,然后松了口气。
士兵突然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他面前的这个人曾是军部的元帅,联盟之光,是所有军校年轻人的偶像,更是每个出身平凡的孩子的榜样。他恐惧着这个叛徒,畏惧对方平静面孔下暗藏的能量,这种惧怕来自于对对方的敬畏,为此他急切地按动了按钮,触发了那颗芯片的电流。
然后,他曾经崇拜,甚至现在也忌惮畏惧的这个人,就如同一个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电流的攻击下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而他竟然在担心对方是否会在电击下失禁。
士兵的心沉浸在深深的失望里。在失望里升起的是难言的怒火。他难以辨认这失望和愤怒究竟是对着谁的,他只感到愤怒。
飞行器外传来爆炸声,整个舱都在震动。
一定是契尔特人,士兵咬牙想道,可是为什么精神力探测器没响?
他上前一步,按下舱门边的一个按钮:“怎么回事?飞行器还能起飞吗?”
“不行!”对面的驾驶员回答,“底部推行器损坏79%,两侧平衡器全部——”
“嘟嘟”两声以后,对面没了声音。
士兵握紧了枪。
契尔特人疯了吗,居然在首都星离元帅府不过二十分钟车程的距离劫持重犯,使用炸|药和激光枪?士兵感到这一切都像是缺失了一块的拼图,怎么也拼不起来。
他上前一步,站在囚犯和后门之间,左手抓紧囚犯的胳膊。绝缘手套下的胳膊还在时不时地抽搐,一阵电流仿佛顺着两人重叠的肢体相传到他的心脏,然而士兵清楚地明白这只是他的错觉。
一秒钟后,金属圈“咔”地一声松开,自动收回舱体里。士兵拽住陡然变沉的那具身体,让对方缓慢地落在舱内的地板上。然后他松开手,站直身体,正对着后门。密闭的头盔下,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舱门被猛地从中间向外部掀开,无论对方是谁,他的动作都轻巧地如同巨人撕裂飞蛾的翅膀。
舱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军用战斗服的魁梧男子。士兵与他两两相对,同样造型的头盔映出对方的身影。
在惊讶之下,士兵的动作短暂地停滞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材纤细的娇小少女突然出现在魁梧男子的身旁。她的双手双脚上穿戴着改装过的飞马牌个人用推动器,最新版,全身由暗紫色的纳米保护装覆盖,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
士兵扣动扳机。
激光亮起,射向那个魁梧的男子,也照亮了少女脸上的表情。
她小鹿般的双眼背后透露出恐惧,仿佛看到了黑暗里突然向猎物发起进攻的一条毒蛇,神色震惊而仓惶。
士兵心头几乎闪过一丝不忍。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少女,娇小的身体在厚实的保护装下显得更加纤弱不堪,她与整个场景格格不入。然而他是联盟的军人,而她明显是来劫跑犯人的叛军,在他解决了这个扮成联盟军人的男子以
', ' ')('后,他只能……
士兵的思绪被打断了。激光在士兵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斜斜的影子,他的视野剧烈地晃动。一道灰色的影子从他侧面闪出,如一道利箭冲向魁梧男子,好像毒蛇终于等到机会扑向它的猎物。
士兵后知后觉地感到腰间和右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然后就是血液中冰冷的沉寂。他惊恐地发现,他已经无法感知自己的双腿。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自己的右臂软踏踏地垂在身边,激光枪已经不知去向。
士兵抬起头。
猛然间,他意识到,那道灰色的影子不是毒蛇,而是刚刚匍匐在地的囚犯。囚犯的磁力手铐不知道为什么解开了,他的左臂弯曲在胸前,角度怪异,好像一只被折断的翅膀。
这是士兵亲手折断的。
他打了个冷颤。
如果说顾璋是条毒蛇,那他之前就是在冬眠,而如今苏醒后的捕食者因为饥饿——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本能——露出了他的獠牙。被惊醒的眠蛇因为意识不清,一切只凭原始本能行事,他将摧毁一切惊扰了自己平静生活、侵入自己地盘的生物。
「电击。电击。白光。黑暗。」
「敌人。反击。不能动。」
「进攻,进攻,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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