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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嬷嬷们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我从小是在司寝监长大的,但不是每条牝犬都是在司寝监长大的。
那是一个下午,我们跪在庭院内,又一批罪奴被没入了司寝监。
那里有后来的甲七……和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一个沉鱼落雁般的美人,因此她不必去做军妓,而是跟着她女儿一起被没入了宫里。
“模样不错,母女共侍,也算是个新意儿……”
“歇了你的心罢……若没有元贵妃,也许还是个新意儿……陛下最恨的便是那失贞的,叫她出列,去厕行罢……”
于是甲七和她的母亲,便因着司寝监揣摩的、陛下的圣意,被送去了不同的所在。
甲七睡在了我的邻床,而她的母亲被放置在了厕行,成为了吮痔饮尿的厕奴。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甲等,我是丙二十三,她是戊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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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年纪小,抢不过那些年纪大的,睡的地方一直又冷又潮,我的邻床也无人问津。
所以戊七来时,我其实是有点欢喜的。
她直泣了一整夜。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能够伺候陛下是最荣耀的事啊。
“我想我母亲了……”
她转过头。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
“你呢?”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想她——嬷嬷们说,虽是母亲生下了我们,却是陛下恩赐我们活了下来。
我们是陛下的女人,我们活下来,就是为了伺候陛下、叫陛下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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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七学什么都学得很慢,她总是挨罚,那时我还很小,不知人是会害人的,看她挨打,我也会难受,便偷着教她。
她终于适应了这司寝监。
除了晚上,她还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我想我母亲了……”
她对我道。
她总是想她的母亲——我真不知母亲有什么好。
“睡罢,过两天就是拣拔了……”
司寝监牝犬众多,因此每月都有一回拣拔,品评容、功、德三项,只有拔尖的才能晋等,而末等的——
便被送进厕行,或送去异兽苑。
“我害怕……我想去看母亲……”
她泪汪汪地看着我,嗫嚅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叫我不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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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寝监的厕行,是只有嬷嬷、太监和甲等牝犬牡犬才能用的。
我带着戊七,趁着夜色溜了进去。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那些沦为厕奴的女人,有的被嵌在墙壁里,有的被锁在恭桶旁,而戊七的母亲,则跪在一个角落——
她的头被套上了玻璃缸。
那是一种特制的玻璃缸,里面盛满了骚臭的、令人作呕的尿液,戊七的母亲只有不断吞咽这些尿液,才能不被没住口鼻、活下命来。
她的腹部鼓得可怖。
她痛苦地呛咳着,其他厕奴对此已然麻木,或者说,她们已经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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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母亲……”
戊七跑上前去,她的母亲抬起了头。
“珠、珠儿……”
明明是那样痛苦,她的母亲看到她,竟还笑了出来。
“那、那是你的朋友吗?”
她的母亲看向我。
她真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是、是她带我来的……呜、呜……母亲……”
戊七抱住了她的母亲。
“孩子,你、你也过来……”
我本来是想帮她们放风的,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母亲怕是要去见你的父亲了……你们都是可怜的孩子……”
那玻璃缸还剩半缸尿液,而她腹部憋成那样,只要明日一轮晨尿,她便是必死的了——
嬷嬷们已经存了要她死的心思了。
她拉住了戊七和我的手,竟是那样的暖和,她的眼内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融融的——
仿佛阳光般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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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七的母亲死在第二日的清晨。
戊七还没有来得及伤心,我就被嬷嬷从丙等牝犬中拖了出来。
原来是有人告发了我。
那是同为丙等的一条牝犬,她没有我伺候陛下的本事,她说我昨晚同旁的牝犬偷溜了出去。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会被人告发。
我被拖到了庭院的中央,嬷嬷们鞭了我的奶头和屄,审问我是否属实,又问我另一条牝犬是谁,只要我说出,便不会被发落去厕行。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说出戊七。
', ' ')('戊七却跪了出来,她开了口,却是替那条牝犬作证。
她哭得是那样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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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给她清洗干净……”
嬷嬷们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慌乱。
我的眼前是一片黄浊的颜色,口里和鼻里俱是骚臭的尿味。
那一碗连着一碗的汤药,已叫我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头上的玻璃缸被取了下来。
我仿佛是在小时候,又仿佛是在长大后。
其实我的小时候和长大后,也没有什么分别。
除了……我再想起戊七——后来的甲七时,我忽然开始明白,当时的她为什么那么思念她的母亲。
枷锁被打开。
模糊的视野里,似有一人,快步地向我走来。
因为,大约曾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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