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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四郎便开了院门送了一名仆妇进来,正是赛雪牵挂的珍珠。主仆俩相见,都是好一阵哭,还是珍珠先缓过神来劝慰赛雪。
赛雪便问外面情形,知道珍珠的丈夫因是个管事,被官兵给抓了,在东院的家也给抄没,本人原是和许多仆妇丫头被关在一处,晚上忽然有人去提,她还以为要遭祸事了,没想到被送来了赛雪这。
“必是主子怜惜,特意挂念安排了奴婢,奴婢做牛做马难报您的恩情。”珍珠说着,便跪在地上连给赛雪磕了几个头,赛雪忙拉住她。
“我要你做牛做马干嘛,我身边得用的也只有你一个,你不在我这在哪里,我自然落不下你。”赛雪将她扶起来,略作劝慰,“钱财都是身外物,日后咱们主仆怎么也有个下场,再做旁的打算。你哥哥情况如何了?我不好和那些官老爷说男仆人的事,倒是一桩心事。”
“哥哥也没什么大碍,当午还来给看守塞钱来看我,终究都是主子心慈将哥哥的身契还了,府上遭这祸事他才不至于被抓起来。”
赛雪面有愁容,“方才我院里那丫头来求我,说府上抄没丫头仆妇都要收官的收官发卖的发卖,我日后还不知怎么样,眼下也只顾得上你了,可她哭得实在伤心——今天我方知道自己有许多不知之处,你也与我说说,便是被收官发卖了又能如何?她不本来就是个丫头吗?”
珍珠打了个哆嗦,先拜谢了赛雪的顾念,“奴婢所知也不多,只小时候看过一家被抄没的,连太太小姐也拉到街上去卖,寻常人家哪敢买罪奴,几个被买下的都是去做了烟花之地。”说着,见赛雪脸上并无怜悯同情之色,便不多说,“大多是没人买的,最终便贱卖给矿上。至于直接收官的,宫中、各府也是不用罪奴的,或是发配边疆做工,或是开山铺路的活计,女子则多是……”
“怎么?”
“多是充作官妓。”珍珠小声说,显然女人家忌讳说这个。
赛雪原就被她继母当做楼姐养大,对那些个青楼楚馆的活计并无成见,也不觉得女人家被买去有什么不好。她虽觉得现下生活不错,但也从不觉得若她进了窑子会过的不好。只是珍珠说官妓却让她皱了皱眉。
原因当今官妓有两种去处,一是边疆驻扎之地,每每设有专门的地方,官妓被送到那,自然是日日夜夜陪伴军汉。另一处却有些不能言说而人尽皆知,便是极偏远贫寒之处,由官府豢养两三个三四个年轻健康的官妓,令他们被那些闲汉鳏夫浇灌,也不拘是谁的,让他们怀上孩子,并生下来送到别出养着。这样的官妓连年产子,又久被淫用,多是早早死了废了,没得善终。
赛雪知道,还是因为她生长的青鱼县就养着三四个官妓的孩子,都是各家养着,男孩儿七八岁就给大户人家放牛、砍柴,大了也仍是做零工,若是打仗征兵官府就直接用他们抵人数,一辈子不许读书习字,非官府命令不许离开本乡,既不能考功名,也娶不得媳妇,自然老了也无人侍奉,有的地方为了防他们作恶,趁年幼就弄坏了子孙根断了他们的念想,青鱼县的男孩倒是没被弄坏,却也和寻常人家的男人很不相同。女孩子养的久些。有个女孩子比赛雪大上一两岁,人安静秀气,在她家吃饭时斯斯文文,常低着头抿着嘴唇笑,很招人喜欢。长大后没多久就给一户佃户做了媳妇,过阵子又说不是媳妇,只是顽耍,将人赶了出来,又过了一阵子那女孩怀了孩子,才给接了回去。也不认她是正经婚配的,连妾也不许她当,紧锣密鼓的找了邻村一家破落户的女儿做了儿媳。那新嫁娘又奸又狠,骗女孩签了身契,一碗汤药下去打下个成型的男胎,把女孩卖给了青楼。
便是如此,仍是一个女人好好做人媳妇,另一个速速病的死了,赛雪的继母还好一阵子唏嘘,直说若是女孩懂事些自去了青楼,男人疼爱鸨母怜惜,金钗玉环绫罗绸缎享用不尽,哪会药坏了身子不得善终,让赛雪深以为然。
“旁的也没什么,只有这充作官妓——若是那种官妓,未免可怜。”赛雪叹了口气,想也不想便说,“若是我做主,早早免了那种事,不知你见没见过那些官妓子女,一个个委实艰难。”说着低头轻轻抚摸了自己的肚子,“我原不想他来,他偏自己来了,让我拿他没办法。以前嫌他碍事,现在倒日渐心地温柔起来了。想着他,便觉得别的孩子也都好好的才好。”
珍珠先听她说‘旁的也没什么’不由心里惊诧,后面的听了又惊叹她异想天开,直听到后来才笑道:“要么怎么说母子连心呢,小主子在主子身体里十个月,那才是世间最真的情分,连天王老子也剪不断。”
赛雪一撇嘴,“还天王老子,圣人也有妈,瞧他们书里提到女人都是不屑至极,也没见半点母子情分。我看这小畜生也就在他妈肚子里乖巧些,一开始走道就不是他了。”说着心里那点暖意又散了,低头对着肚子嘀咕道:“谁要跟着小兔崽子有情分,平白耗了你老娘一岁年华,只将你生出来你就谢谢罢,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管王妃还是太后谁乐意带谁带去,我自有我的逍遥,你可别来认什么妈。”
这么想着,忽听一阵遥
', ' ')('远的钟声,一声一声震响着没个停,赛雪面带疑惑侧耳聆听,直过了许久,钟声才全停了,珍珠软软的跪倒在地上,一脸惨白,屋外也传来一阵女眷的悲泣声。
因珍珠直拉她的裙子示意她,赛雪眼珠一转知道有事,也跟着跪在地上,“这是怎么?”
“是太后仙去了。”珍珠掏出帕子直擦眼泪,哭得喘不过气来。
赛雪大吃一惊,心道才想着太后给自己带孩子的事她便去了,不是那老太太死了想着小孙孙来看她了吧,便也装作哭泣,见珍珠痛彻心扉的模样只觉怪异。
没多会儿,两名内侍进来挨屋转了一圈,哭声更响,赛雪脸上没泪,珍珠忙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又狠命揉眼睛才像是痛哭了的样子。赛雪便脖子一歪软倒在珍珠身上,佯作哭得晕了。
那两名内侍道了扰,片刻又送了些珍稀药材,全是王府被抄没的,到了晚上,又来了两名医女,先见过王妃,便伺候在赛雪左右,第二日交代清楚后才离开。
赛雪本来被十四郎气的急火攻心,医女来了倒是帮了她大忙,待医女走后,外面又乱了一阵子,便又安静下来。
珍珠端着药回来放在小几上,自己先舀了一勺吹凉喝了,“主子再稍等片刻。”
“外面方才怎么了?”
“是昨日太后仙逝时有个丫头冒犯了仙架,似乎是没哭出来,给捉去下狱了。”
赛雪拍了拍胸脯,“还好我身边有你,怪不得你昨日哭成那样,我还到你怎么跟死了亲娘似的。”
珍珠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圣母皇太后自然也是天下万民的老母亲,我那时是真的怪伤心的。”
天下万民的母亲,那得生多少孩子。虽知道珍珠说的是个象征,赛雪仍在心里打趣,叹道:“还是京城讲究多,我们那小地方,对这些规矩真是闻也未闻的。”
便是真有这些规矩,小县城又不像京城拘束严格,赛雪的继母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特意交给赛雪。
“不管如何,太后娘娘乃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性。奴婢竟有幸跟着主子在娘娘殿外磕过头,实在是此生别无她求了。”说着她一脸感激,实在真心实意。
赛雪几乎想大笑一场了,见她这般认真又有些悻悻。到底当做件事放在了心上,留下了印象。
主仆二人又闲话片刻,珍珠几次用手去摸碗,待快温了脸色却忽然一边,捂住肚子痛叫了一声。
“珍珠?”赛雪惊得从床上做起,便是这眨眼间的功夫,珍珠已经痛的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屋内惨叫立时把外面人惊动了,王妃的一个丫头推了门来看,见赛雪扑在珍珠身上大哭,珍珠疼的神智不清,立即冲进来扶起赛雪将她推到一旁去,自己跪在地上按住珍珠大声问。
“王家娘子!王家娘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嫁了人的仆妇惯常是随丈夫姓氏来叫,只有赛雪从不把她丈夫放在眼里,一直叫着珍珠的闺名。
“药!药!”珍珠疼的牙齿打颤,哭叫着,“主子的药!好疼啊!肚子好疼!”
赛雪一下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她是给我试药啊!哪个杀千刀的要害我,我非杀了他全家不可,珍珠、珍珠啊!”哭着又猛地喘了起来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口,充外面鹌鹑似的缩了一院子的女人大吼,“去外面叫人啊,都傻站着干嘛!去告诉外面的本侧妃被人害了,有人给我下了毒,叫御医、叫官府、统统都叫来!我们男主子是祸事了,可他也是圣上的亲儿子,我怀着圣上的亲孙子,哪个不要命的来害我们娘俩!”
她叫骂着,门口被几个丫头、通房火烧屁股似的敲响打开了,十四郎早听见里面乱嚷知道出了事,里面门闩一开就焦急的拉开大门,只见赛雪站在厢房门口的台阶上,衣衫凌乱鬓发不整,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直指门口的他,怒火中烧的大声道:“李家十四郎,你当这府上败落了你们就可以随意折腾了吗?我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家的小主子,你们这些黑心肝不忠不义的下三滥是要做什么?!你们敢谋害他?!”
十四郎并不知道发生何事,听赛雪喝骂以为出事,不由眼前一黑,双膝落地,不由自主对着她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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