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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手下一顿,脸上轻松的神色收了起来:“冥顽不灵,不识时务!”过了一阵,见和珅没有说话,弘历妥协似的叹了口气:“作为君王,我敬重这些有气节的臣子,可谁叫朕是大清的君主呢,想当年,圣祖康熙爷与他们斗法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换来个‘满汉一家’的局面。”弘历挥了挥手:“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也罢。”
和珅却并不想轻易结束这个话题,他缓缓道:“皇上,在我的家乡,许多人都敬佩明臣的气节,可是也有人觉得,择明主而栖,才是明智之举。”
弘历闻言,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一忍再忍,终究还是爆发了:“简直荒唐!”
弘历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也咽不下去,堵得他满心难受。
虽说和珅这话,的的确确在夸清□□是个明主,但这“择主而栖”却是大忌。在满清的承平时代,贸然提起明臣,本就是不合时宜之举,再加上这样骇俗的观点,饶是弘历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地变了脸色。
“择明主而栖,谁给你的胆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和珅知道,弘历是真的生气了,可他还是铁了心道:“若是为官者,能够以社稷为重,君为轻,那么那些明朝的有识之士,便都能为我朝所用,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
“够了!”弘历一声断喝,只听“啪”的一声,那承了羊汤的碗跌得米分碎。
“和珅,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朕可以将它们当做耳旁风,你起来吧。”
和珅却仍旧跪在地上,他咬牙道:“皇上,识时务者为俊杰,人是如此,国亦如此,我中华五千年,尚可改朝换代,如今开那么些口岸,和那洋人做生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弘历闻言,整个身子都靠在了龙椅上,不知缓了多久,他才沉声道:“和珅,你可知道,就凭你今天这番话,朕就可以……”
电光石火间,弘历抽出了鞘里的佩剑,那剑尖直指和珅:“朕就可以将你就地□□。”弘历双眼通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和珅忽然扬起脸,脸上那一抹笑意生动而决绝:“所以我才恳请皇上,无论我说了什么,都赦免我的大不敬之罪,毕竟我还想,再陪皇上多些时日。”
弘历盯着地上的青年,剑尖抖了抖,最终还是脱力般地垂了下来:“和珅,你就看准了朕,看准了朕不敢伤你,不敢动你,你赢了。”
“哐当”一声,弘历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和珅向前一探身,抓住了弘历的衣裳下摆,他哑声道:“弘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威胁你什么,或者说,从和你相爱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尝试着去把你当成一个普通人,你生起气来会忘了用膳,熟睡时会打鼾,生病了会难受,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的身边有我,这和你是或者不是皇上,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弘历怔怔地瞧着他,末了终于还是伸手将他搀了起来。
帝王凝视着和珅,忽然笑道:“能听到你的心理话,这一番争执也算值得。可是和珅,忠君,是人臣的立身之本,择主而栖,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和珅顿了顿,放软了语气道:“我明白,可这个忠,不能是愚忠,我坚信,天下的臣子,饱读诗书,报效朝廷的背后,为的应当是造福百姓。如果百姓本身都没有福祉可言,那样的君主也不值得能臣效忠。”
弘历瞪着青年看了许久,久到和珅以为不会再有下文,弘历才缓缓道:“和珅啊,这些道理,朕又何尝不明白,朕和你说句大实话,如果满朝的臣子,都像你一般想,那大清朝的江山,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一朝君主,哪能个个都贤明能干呢,就是因为朝中有了这些愚忠的人,这台戏才能一直演下去。”
和珅双眼含泪地瞧着弘历:“皇上,演不下去的,这戏,总有散场的一天,总会有一面惊堂鼓,将这戏中的人都敲醒。可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也许就只剩下了遍地残垣和破碎河山。”
弘历闻言,双目紧闭,疑似有晶莹滑落。
帝王的声音,飘散在空荡的大殿里。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和珅从未如此郑重地朝弘历行礼道:“皇上,开民智,是唯一的办法。唯有这样,大清的皇位才有可能传承下去。对于皇上而言,爱新觉罗的后辈,从此成为逍遥天子和逍遥王爷,衣食无忧,荣华一生,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弘历睁开眼,看着从殿门外透进来的一小抹白日,就像是看到了大清的未来,也看清了自己偷来的这一生。
他缓缓地朝和珅伸出了手,看着和珅像最初那样走向自己,直至双手紧握。那一刻,两个人都如同福至心灵般领悟了:原来这一世,阴差阳错、兜兜转转,只为遇见你。
不日,一位位信心十足,意得志满的文臣,在殿外听到圣旨的那一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世史书记载,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勤勉克己、励精图治,其开埠通商、兴办中西学堂等举措,促大清百世基业,绵延不绝,居功至伟。
(正文完)
☆、第97章 番外一
眨眼间,策凌已在京中留了许久,渥巴锡回到封地,虽不敢明着催促皇帝,可暗地里却总是多方托人送信给策凌。
戎马一生的渥巴锡,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他也渴望能够看到策凌开枝散叶。
可弘历对十公主,一向是持自由放任的态度,许是有了上一辈子的前车之鉴,这一世,他决意要将女儿留在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在古代,出嫁这种事情,凭的是父母之命,皇室的姻亲就更是如此,皇子和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自然就会有母妃帮着张罗。可十公主的情况,着实有些特殊,她的母妃汪氏,与弘历一样,不希望女儿远嫁,虽然十公主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的事情,但偏偏谁都没有主动提起。
这一拖,就是三年,眼见着再拖下去,就要变成古代的“剩女”,即便是公主本身不急,在她身旁伺候的点翠也急了。
这一日晌午,外头太阳毒辣得很,点翠给十公主端上一碗冰镇绿豆汤,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
十公主笑道:“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点翠替十公主敲着肩膀,蹙眉道:“公主,奴婢是忧心您的亲事,这眼见着您都过了及笄之年,可这婚配之事,怎么还没个着落?”
十公主绞着手中的帕子,轻声道:“许是皇阿玛和额娘,舍不得我嫁到西边去。”
点翠叹息道:“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公主您真的想好了,要嫁到西边去?”
十公主用了两口绿豆汤,就没了胃口,她索性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看那碗边的花纹。
“策凌很好,京城寻常的世家子弟,都将我摆在上位,可策凌身上,却有一种中原男子不具备的气概,行事不拘小节。”点翠看着十公主亮闪闪的眼神,心知她是真的陷进去了。
“点翠,你知道么,策凌他懂得好多,这些日子他住在和珅府上,每回我去寻他,都能听到好些有趣的见闻。”
点翠看着十公主的模样,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策凌世子好是一回事,可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就不再向皇上求旨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十公主显然将点翠的话听进去了,改日再访和府时,和珅看到的就是一个无精打采的丫头。
和珅奇怪地看着眼前如蔫了的花苗般的十公主,疑惑道:“公主,你这是?”
和珅原以为十公主是因为没瞧见策凌,所以才没了兴致,可细看之下,又觉得不像。
“和珅,策凌住在你府上,和你朝夕相处,他的心思你最清楚了吧。”十公主搓着珠串上的流苏道。
和珅瞧着十公主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再结合她今日恹恹的举止,隐约猜出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