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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最不纳罕的就是美人。
“江南北调,此为四美。”
“调如玉乃盟主之女,白璧无瑕,一手君子剑颇似其父,是巾帼不让须眉。”
“木兰宫南北双姝虽容貌相似但气质迥异,大宫主万种风情,二宫主仙姿楚楚,并列第二。”
“至于第一。”书生装扮的男子道,“不可说,不可说。”
书生两句“不可说”让众人败了兴致,让他再说,书生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弹起小忽雷。
堂内众人大多来自天南海北,少有都城本地人,消息自然不灵通,又是初出茅庐新手,一颗心随着琴弦起伏忽上忽下,恨不得让人说明白才好。
“第一美人自是临江仙副教主,江映。”
众人向说话那人看去,只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正倒扣茶杯,似是百无聊赖。
少年唇红齿白,生得俊俏,见众人投来目光,灵动一笑,瞳仁清澈透明,让人心生好感。
他微笑道:“书生,我说的对吗?”
小忽雷声戛然而止,书生道:“对了一半。”
“错在何处?”
书生拨了两下琴弦,不再言语。
倒有旁人回过味来:“江映不是男子吗?”
少年问:“男子就不可以第一美人?”
“当然可以。”书生道,“他确实姓江,也是男人,并非江映,却同他颇有渊源。”
众人起哄,让书生说出名字。
书生道:“那人最忌讳别人评价他相貌,诸位好好想想就知道是谁了。且饶了小生一命吧。”
说罢,将小忽雷背在身后,同众人告辞。
姓江,还是个男人,又和魔教副教主有关系。
众人突然想到了传闻。
临江仙教主。
江不辞。
少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扇子,一开一合间露出扇面荷花。
他目露疑惑,“谁能有世间难得的天下第一美人,江映好看?”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身份低微,没见过这两位恶名远扬的魔头也听过传闻。
临江仙原是教坊曲名,多赋水媛江妃,寻常百姓只道太常雅乐,江湖人却毛骨悚然,仿佛听到催命符。
一曲临江仙已是魔教象征。
未见其人,先闻其曲。
教主江不辞心狠手辣,见过其真面目的无不惨死在他手下。
第一美人的称号,本是在魔教内部相传,不知怎地就传遍了江湖。
众人人云亦云,有好色者想亲自拜见教主,还没到洛水神宫,被副教主江映一击斩杀。
而后数月,接连几十人殒命,都是传谣言传得最起劲的,或是放言想会一会江不辞的。
江不辞第一美人的艳名便随着腥风血雨一起消弭于江湖。
毕竟,江湖最不纳罕的就是美人。
——
书生离了酒楼,走向字画摊,一连四摊,画的都是荷花。
他驻足一纸夏荷,莲叶红花压塘,像是要溢出来般。
摆摊的是屡试不第的秀才,见来人也是书生装扮,面如冠玉,心生亲近,道:“小兄弟驻足良久,可看出了什么?”
书生笑道:“在下对丹青一知半解,只觉得兄台的荷花栩栩如生。画中美景已是如此动人,难以想象实景如何,不觉失神。”
秀才道:“碧野湖荷花曼妙,是瀛洲八大奇景之一,都城盛夏,正是荷花盛开时。我正准备收摊观摩,若小兄弟不介意,不如一起看看?”
书生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一路攀谈,方得知书生是兖州人,来瀛洲都城是为参加调因同所举办的“劝试”,武林新秀要想一举成名,除了打败江湖有名望的高手外,最稳妥的就是劝试。
“劝试”二字出自“劝君惜取少年时”一句,目的是为让年纪相仿的少侠们,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切磋比试,好找到相互珍惜的对手。
调因同不愧为武林盟主,拳拳之心尤其令那些师出无名的少侠仰慕敬佩。
书生便是其中之一。
秀才不是江湖人,听后只是点头,书生也不在意。
两人又另起话题,直至一丝菡萏香飘入鼻尖,书生抬眸。
只见风吹荷叶,绿波荡舟,晚霞映着红荷。忽闻缱绻琴声绕湖,为潋滟风光披上一层薄雾,不可捉摸。
书生心神一荡,竟无从思考这琴声是何处传来。
一道绛色身影于飐荷风中飘飖而出,足踏渌波,逸态瑰姿,旖旎无限。
书生唇边溢出一丝鲜血,收回心神。
他问:“阁下是什么人?”
湖中人头戴斗笠,压了大半容貌,肤似欺雪,乌发披散。书生看不真切,仍觉得对方艳色逼人,周身气质叫人胆寒。
他摘了斗笠,一双天生多情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绮丽,勾人心神。
“让你
', ' ')('不得好死的人。”
——
少年在坐在枝头,用扇子轻轻敲着手背,姿势风流倜傥地看戏。
自离开酒楼,他一路跟着书生,想好好辩理一番,让江映占了“第一美人”的美名,奈何还没等他想好说辞,书生便和秀才攀谈起来。
他莲回并非落落寡合之人,见了那卖画秀才却莫名心头一杵,失了兴致。他在街上逛了会,买了一圈糕点,走向碧野湖。
莲回有一把扇子,香檀扇上的字是他的手笔,但扇面的荷花却不知何人所作,栩栩如生。
他虽忘了大半前尘,却知道这把扇子对他意义非凡,每每拿在手中把玩,心中总涌现点点柔情,扇面荷花也好似活了般,在湖面摇曳,半面春色化作一汪眼波,摄人心魄,将他三魂六魄勾去大半。
他在扇柄处找到端倪,上面银钩铁画写着一个名字——江映。
江映。
原来那人叫江映。
莲回心想,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在江湖上打听过江映的消息,得到的都是寥寥数语。这位魔教副教主向来好逸恶劳,不常出面管事,江不辞让他担任副教主,怕是看在他长老爷爷的面上。
魔教本没有副教主这一职位,为了让江映有名有份,江不辞也是煞费苦心。
莲回找寻江映无果,倒得了别的消息。他扇面的画,画的是碧野湖荷花。
莲回满心欢喜,到了地方,却发现事情不对,于是藏身树上,屏息观战。
袅袅琴声入耳,莲回总觉得在哪听过,一股熟悉感挥之不去。
琴音落下,雾色霎时间散开,声音入耳,就好像在说寻常情话般轻柔——
“让你不得好死的人。”
话音未落,绵密的刀风如韧柳般从身后向莲回身后劈来!
那把刀形如柳叶,薄似宣纸,呼如春雷不绝,刀光似水波荡漾,绵绵不绝。
檀木扇滑落袖中,莲回挥掌相挡。
两人在空中交手数十掌,方才落地。
秀才看着莲回:“公子,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莲回看着他手中的柳刀,学着他的话:“秀才,拿刀可考不取功名哦。”
是时,四周寂静,四人两两相对,无一人动作。
莲回余光斜睨湖面光景,方才闻声不见人,难免好奇。
那人映着湖面菡萏,灼灼动人,莲回一颗心溺到水里又跳到嗓中,怦怦乱跳,他握着袖中扇子,提醒自己别三心二意。
他看向莲回:“今天真热闹。”
莲回想,你语调可真冷,半点看不出热闹的样子。
“盛夏是赏莲的好时候,”莲回道,“在这里打打杀杀可不好。”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书生满腔真情,看向莲回:“确实如此。”
书生认出在酒楼和他呛声的莲回:“原来是这位公子,真是好巧!”
莲回笑眯眯道:“不巧不巧,是我比较倒霉。”
书生摸了摸鼻子:“你真直白。”
莲回只当他在夸奖,点头道:“一向如此。”
莲回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惹得人家美人不开心。”
此话一出,秀才和书生的脸色都青了几分,唯独湖边美人似笑非笑,除却指尖间寒芒,半点看不出生气的模样。
书生叹道:“小兄弟慎言。”
莲回道:“你没惹他不开心,他杀你作甚?”
书生:“你可听到方才琴声?”
莲回点头。
书生:“是否耳熟。”
莲回点头。
书生:“你可知杨慎?”
莲回摇头:“是什么人?”
书生耐心道:“是个才子。”
莲回道:“那我铁定不知道。”
“算了,”书生说,“那这首’滚滚长江东逝水’你可听过?”
莲回摇头。
书生恨铁不成钢:“这首词分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莲回指了指自己:“你要的‘无人’来了。”
书生:“……”
一声轻笑入耳。
莲回和书生一起看他,他玩着斗笠道:“你们继续。”
莲回小心问:“您是不准备杀我们了?”
美人答非所问:“倒是有趣。”
莲回:……
有趣我再多说点。
莲回道:“我们继续。”
书生摸着小忽雷,真切道:“你得多看看书。”
莲回却道:“你说话那么迂回,我当然听不懂。”
“方才酒楼也是,”莲回从袖中拿出扇子,在手背上轻轻敲着,“你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谁能比江映好看。”
书生已经心死如灰,他同少年在湖边触碰了两大禁忌,怕是没有命活着离开了。
思及至此,他也坦然:“就在你面前。”
', ' ')('“曲名临江仙,
人唤江不辞。”
“原来是魔教教主。”莲回恍然。他打量了江不辞几眼,没法违心说他不美,但又不想驳自己面子,只好道:“但我还是觉得江映更好。”
书生目光沉痛,“你觉得便觉得吧,反正我们也活不过今天。”
江不辞:“我也觉得。”
书生愣神,不知道对方是觉得他们活不过今天,还是江映更美。
莲回道:“江不辞都承认了,你下次说八卦时记得改正。”
书生只得苦笑,“以后定会注意,”
江不辞笑道:“你以为还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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