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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轻羽很喜欢穿祁连的衣服,尤其是冬日的外套。他骨架偏小,人又清瘦,祁连的衣服尺寸在他身上并不贴身,但徐轻羽就是乐意把祁连那些压箱底的旧外套拿出来,美其名曰可以多塞件毛衣,拉链纽扣全部都到顶遮住脖子,衬得整张脸更小。
今天要去警局,见得都是同事,祁连就想让徐轻羽穿合身的新衣服,这样人看上去也会精神点。徐轻羽摇头,就要穿祁连昨天的那件工装棉服,袖子往上折了一圈后还嗅了嗅,像是为了确定这上面有祁连的味道。
他们下楼,祝小可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他今年刚从警校毕业,是局里最年轻的,平时受了祁连不少照顾。祁连坐在前头,祝小可和徐轻羽打了声招呼,就和祁连长话短说局里的情况。自从徐轻羽的橱窗被用口红画上眼镜,红灯区附近还真出现了模仿作案,犯罪嫌疑人是个oldtown的居民,在瞳膜监控系统上的路径罕见地不连续,破案速度多少受了影响。后来他们在那人家中搜出了黑镜,意料之外的,那副眼镜肉眼可见的劣质,一问才知道这是他从黑市买的,再顺藤摸瓜下去,通过走私进入上c区的新一批黑镜不仅数量庞大,还有了好几个优劣等级之分,好的平时能当普通眼镜带,需要时才会变色,差的就像那人作案时用的那副,舒适度低做工粗糙,但只要兜里有点零钱,就肯定买得起。
警方还算发现得及时,剿灭不少走私网点销毁存货,但流入上c区的新版黑镜远比之前的多。维修好的道路又开始出现坑洼,售卖机一个接一个被砸,不止一个性工作者来报案说自己遭到猥亵,但看不清对方长相只记得那副黑眼镜,还有塞进她衣服里的“反对性服务合法化”宣言,每个字都是从报纸书刊上剪下来的。
各地警局一度为突然再次爆发的黑镜案件头疼,市局的运气好,遇到个产品不达标还留下不少指纹线索的,报案的妓女来确认后,祁连也有把那人的照片给徐轻羽看,徐轻羽茫然摇头,说没印象,他这一颗心就没放下,担心徐轻羽再次被盯上。
他能从后视镜看到后面的徐轻羽,膝盖紧闭,双手插兜,下巴埋进衣领,很乖也很规矩,也很紧张。祁连不由问祝小可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发照片,祝小可“啧”了一声,车也正巧到警局门口,一言难尽地拍了拍祁连的肩,说他进去就知道了。
三人下车,徐轻羽习惯性地跟在祁连后面,但一看到大厅屏幕会留下最近一个进门的人的信息,他的腿就僵住走不动。祁连将人往自己这边搂了搂,比他慢一步进大厅,他的相关数据很快就覆盖了徐轻羽的,除了一块儿进来的年轻警察,谁都没注意到他的信息。
他们来到执法办案区,那里空无一人,祝小可让徐轻羽先坐,给他倒了杯热水,就冲祁连做手势让他一个人出来。祁连狐疑,但还是跟着走了,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徐轻羽一人。
纸杯烫手,徐轻羽吹了几口气,没喝,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衣服,那种感觉就好像祁连依旧在身边。过了几分钟后门从外面打开,他猛得抬头,却没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反倒是祝小可和另一个女警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戴口罩黑发披肩的女孩。
“没事,这是我们警员家属,就在这坐会儿。”女警说完,就和那祝小可背对着徐轻羽坐下,那女孩坐在侧面。徐轻羽只觉得听觉神经都炸开了,难以想象祁连和同事介绍过自己,好一会儿才听清她们在说什么。那女孩来报案,说自己在酒吧的洗手间被人尾随性侵。女警问她各种细节,祝小可则在旁边刷刷地做笔录。说着说着,那女孩就开始哭,谁遇到这种事能淡定到不掉眼泪呢,女警给她递纸巾,说安慰地话,女孩抽泣着,问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个男的抓起来。
女警在徐轻羽看不见的地方面露难色。这女孩很早就来了,但因为情绪不稳定,笔录做到一半就容易失控,组织才让她这个局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跟她聊。
可她同情归同情,有些问题还是要问:“但根据你的档案,你在一个月前还在红灯区上班,相关工作证明也没有过期,所以……”
那女警说得已经够委婉了,徐轻羽还是脑子发胀,接下来的话什么都听不清。他看到那个女孩双眸闪烁得厉害,口罩下都嘴唇说不定正在抖,同时,看到过他资料和信用值的祝小可扭头,徐轻羽心虚,根本不敢同他对视,慌里慌张地喝了一大口水,舌面被烫到发麻都是后知后觉。
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离开,低着头,外套衣角被他攥到发皱。他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凭着感觉毫无目的地走,还真在拐角后面听到祁连的声音。徐轻羽如释重负,正要跑过去,祁连略微躁怒的语气让他停下了脚步。
“犯罪嫌疑人不能和受害者见面。”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跟祁连对话的人应该上了年纪,嗓子又沙又沉,好言好语地劝,祁连不吃他这套,打断道:“这是规定。”
那人叹了口气:“但他说必须要见到徐轻羽,才愿意做笔录。”
“那就跟他在审讯室里耗着,这里是警局,不是梁家。”祁连音调拔高,但明显压
', ' ')('着怒意。
“嘘——”那人像是怕被听到,让祁连冷静,“他三个律师都在外头等着呢!”
“是啊,有三个律师给他保驾护航,又是未成年,没录像证据,家住凤凰山,想搜那里的住宅得安全委员会出搜查令。他究竟想干什么?他要是在警局待上一晚,梁区长是不是还要亲自给孟局您打电话放人?”
孟局又叹了口气,跟祁连如实道:“梁区长的秘书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徐轻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墙角,他闻到了烟味,应该是祁连在抽。吸了一口后,祁连疲惫了不少,问孟局那小孩父母怎么不来,孟局说有那三个律师在,他信用值又接近满分,现在破案讲究轻口供重证据,他就算承认那晚猥亵徐轻羽,只要不把黑镜交出来,根本定不了罪。
“那他来自什么首,浪费警力资源很好玩儿吗?还是看模仿他手法的案子告破,他较上劲了不乐意,想证明自己才是首创?”
“也不是没可能,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不一样着呢,主意也大,我刚跟他律师交流过,他们可自信了,说这位梁小少爷进几次警局他们就能把人保出来几次,我寻思着,他要真闹出个大的,他父母总该会亲自来吧,说不定他就想……诶,小祁,你看哈,你就、就去给那个徐轻羽做做思想工作,让他进去见上一面并指认,才能继续走流程。”孟局说得含糊,但祁连知道,流程走完,那位小梁少爷的警局一日游也就此结束,他怎么可能答应,正要开口再一次重复那句“犯罪嫌疑人和受害人不能见面”,徐轻羽从拐角处挪出半个身子,对孟局说:“好。”
他缓缓走上前,没看祁连,目光一直落在孟局面露诧异的脸上,恭敬又配合道:“我愿意进去和他见一面。”
孟局喜出望外,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祁连那张阴到发黑的脸。徐轻羽走近后,他钳住对方的手臂不让他跟孟局往审讯室那头走,徐轻羽垂眸,慢慢将祁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抬头跟他说,没事。
审讯室就在楼道尽头,三名西装革履的律师正坐在外头等待,见徐轻羽来了,微笑着起身想同他握手。徐轻羽没把手从兜里抽出来,也没回应他们的客套问好,只是隔着单向透视玻璃看里面坐着的梁凡。孟局问他有没有印象,能不能确定长相,徐轻羽深缄默,深吸一口气,一个人进了审讯室,门锁刚一落定,祁连也来到了那面玻璃前。
审讯室里的录音设备有外扩效果,所有人都听到徐轻羽拉开椅子坐到梁凡对面。律师是最淡然的,见里面还没开始有对话,便和同行的人窃窃私语,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给这位梁小少爷做保释,用他们的话来说,这个年纪又是这样家庭的男孩爱给父母惹麻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屋内的徐轻羽就没那么轻松,低着头,良久都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梁小少爷什么时候被如此怠慢过,不耐烦地叫他一声“喂”,徐轻羽一个激灵,两人终于对视。
“就这么怕我?”梁凡露出个得逞又满意的笑,坐姿慵懒。孟局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进来,问徐轻羽认不认得那个男孩,徐轻羽欲言又止的样子彻底耗尽少年的耐心,急不可耐地要帮徐轻羽回忆回忆,从厨房的相遇开始,没有省略餐桌上的秀色可餐。
他还穿着那天的校服,没戴手铐,整个人从头发丝到鞋底都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但嘴里蹦出的用词比一些客人在床上助兴说的还要下流。好几次,祁连都听不下去,孟局把他拦住,说再等等,要是徐轻羽叫停,他亲自进去把人请出来。
但徐轻羽一直默默听着,变相承认发生在那栋房子里的一切是你情我愿的买卖。等梁凡终于要讲到如何从另一条路绕到红灯区,徐轻羽突然问:“你为什么会记得我给你父亲都烧了什么菜。”
梁小少爷一愣,随即面色不悦,不屑道:“我记忆力好,你有意见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徐轻羽,想从那双眼睛里挖出恐惧和哀求,满足他那凌驾于他人自尊之上的扭曲快感。但徐轻羽没有丝毫的闪躲,像是把他的企图和欲望都看穿,他没什么起伏地问:“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梁小少爷勾着嘴角痞痞地笑,就要讲到那支口红,徐轻羽还是那么漫不经心,说:“我问的不是这个。”
徐轻羽抬头,眼里的无辜和不解极其真实:“那天晚上明明不是你,你来警局假自首,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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