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监察院内上演着背叛,臣服,崩溃边缘的戏码时,整座京都也都被笼罩在了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之中。今日的小朝会自然不可能再开,各部各寺衙门虽然例行办公,可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惊天消息,早已让庆国的官员们颤抖了身心。没有人有任何心思在政务之上,也没有什么人敢在衙门里窃窃私语。偶有些私交极好的官员,会在隐僻的地方,互相通传一下彼此掌握到的消息。
陛下遇刺!十恶不赦的逆贼是陈老院长!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然而事实俱在眼前,除了感到荒谬震惊之外,这些文官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监察院,他们的心里生起隐隐担忧,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朝廷能不能控制住那个院子。
好在稳定人心的消息不断地传来,至少在眼下,这些官员似乎不用担心太多。而在晨间大事爆发之后,各部尚书,各路国公以及门下中书里的几位老大人则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皇宫里。又过了些时辰,这些大人们又退出了皇宫,开始重新处理朝政一事,只留下了胡大学士守在皇宫里。
如今庆国朝堂上的首要大事,自然是审理陈萍萍谋逆一案,各部衙门都发动了起来,这是文官系统第一次在监察院的目光之外,独立审核如此重要的一个案件,不知道这些各部衙门的感觉如何,在悲哀震惊之余。是不是也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然而皇帝陛下的旨意是那样地清楚急迫阴寒,所谓审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两个时辰不到,以大理寺为首的庆国朝廷各部衙门,便拟出了有关于陈萍萍数椿大罪的条陈送到了皇宫中,然而这些条陈马上便被打了回来,很明显暴怒难止。伤重未愈的皇帝陛下,对于这些文官们所拟的罪名极不满意。
皇帝陛下不会让陈萍萍轻松而自在的死去,既然陈萍萍以为自己是站在一个光彩而正义的立场上质询并且复仇,那么皇帝便要让陈萍萍身败名裂,带着无穷地屈辱罪名而亡。
罗织罪名,并不是一件难事,然而要往陈萍萍的身上套,却让这些朝廷的官员们陷入到了一种恐慌的情绪之中。只是陛下严旨在此。谁也不敢有任何意见,只好颤抖着身子,将各式各样,史书上曾经出现过的大奸臣的罪状往那位老跛子的身上放。
当十三条大罪终于被梳理出来,陈萍萍终于成为历史上最罪大恶极,最十恶不赦的大奸臣后,皇宫里终于传来了认可地声音,很明显。陈萍萍再也无法逃脱凌迟地罪名。
一切的动作都显得无比之快,所有的朝廷官员在震惊之余也不免生出些许猜疑,如果是真的谋逆大案,一旦依惯例调查起来。只怕要查上好几个年头,陈老院长若是主犯,定不会如此简易地便被处死,而且被牵涉到这件谋逆大案里的官员,只怕要以千人计。
然而伤后的皇帝陛下似乎只是将怒火投注到陈萍萍一个人的身上。而并不想把这件事情牵扯的过广。
终于有官员猜忖到了陛下地心思。不由马上感到了一阵寒冷,陛下恨陈萍萍已经恨到了极点。所以必须明正典刑,将陈萍萍剐杀在千万百姓的眼前,而陛下之所以逼迫整个朝廷将这件事情的流程加快,则是因为……陈萍萍不仅令是陈萍萍,他代表着监察院,而那位监察院的新任院长,权势薰天地小范大人,此时正在由东夷城赶回京都的道路上。
如果是一般的臣子,皇帝陛下想必根本不会在意丝毫,甚至会冷漠残忍地等着他回来,然后让陈萍萍死在他的面前,从而再次触碰对方血淋淋的心。然而范闲不是一般地臣子,他手头地权势力量太大,甚至已经大了皇帝陛下为了庆国的将来,都必须考虑地地步,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
不明杀陈萍萍,无法宣泄陛下心中积压的怨毒情绪,然而陛下必须在范闲回到京都前,把这件事情办完,从而让这些事情成为一件无法逆转的事实。房凌晨时的那椿惊天刺驾大案而忙碌的不可开交。而在京都南城,那座门有石狮,冷眼不屑看着世人的范府,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之中。
此时日头刚刚过午,皇宫里陛下遇刺的消息刚刚传出宫外,陈萍萍还没有被送入监察院大牢,而一位宣旨太监,已经在大内侍卫和禁军士兵的陪伴下,直接进了范府的中门。
没有香案,没有接旨的仪式,小花厅里正在用着午膳的范府诸人,听着那名太监的话语,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起来。身为女主人的林婉儿缓缓站起身,盯着那个太监一字一句说道:“你再说一遍?”
那名太监明明知晓皇帝陛下此时正在宫里等着疗伤,然而对着晨郡主寒声的追问,却是不敢动怒,用急促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林婉儿的眼瞳里闪过一抹惊恐之色,下意识里回头望了身边的小姑子一眼。范若若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任是谁听到了这个消息,想必都会露出相同的神色,尤其是范府里的这些女子们,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眼下生死未知的陈萍萍,与范府的关系都太深太紧,怎么也撕扯不开。
尤其是林婉儿知道自己的夫君,此时并不在京都之中的范闲,对于陈萍萍拥有怎样的感情,但皇帝陛下毕竟是范闲的亲生父亲,是自己的亲舅舅。
范若若放下了手中地碗筷。看着嫂子,轻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手指微微颤抖。
林婉儿那双大大的眼睛渐渐平静,微微低头,问道:“陛下可有危险?”
太监并不知晓内情,连陛下停留的宫殿都无法进入。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此行只是受叶帅之命,听了太医院医正的建议,来请……或者是押送范家小姐入宫救治皇帝陛下,此时听到晨郡主的询问,他只能微惧地摇了摇头。
林婉儿看了范若若一眼,范若若微微低头,并没有思考什么,直接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我入宫去。”
说完这句话。范若若便离了饭桌,随着太监和那些军士走出了范府,她的医箱还留在东川路品的澹泊医馆里,必须要往那边绕一道。
看着小姑子地身影消失在在府门口,林婉儿的眼瞳里才重新浮现出浓浓的忧虑与不安,她对站在一旁的藤大家媳妇儿说道:“派几个机灵的去宫外候着,有什么消息,赶紧报回来。”
“是。”藤大家媳妇儿也知道今天事情大发了。脸上保持着凝重的神情应了一声,便准备转身去安排,便听着主母紧接而来的第二句话,“让藤子京过来。有事交待他。”
林婉儿脸上的神情很慎重,在微微紧张之外,更多地是忧虑,她深在范府之中,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闹成什么样子地。更不知道今天的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陈老院长为什么会忽然回到京都,在御书房内。皇帝舅舅和陈老院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从三年前的京都谋叛事中,她就知道,冷酷的皇帝陛下不会给陈老院长任何活下去的机会,但她更清楚,如果范闲此时在京都中,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正因为她知道范闲的态度,所以也知道范府在这件事情当中的位置十分危险,一个不慎,只怕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看了一眼身旁地思思,轻声吩咐道:“呆会儿藤子京到了,我让他们安排你们先出京,你把淑宁和良子抱着,先在京外的田庄里躲一阵子。”
对于这种安排,思思并不惊讶,她毕竟是范闲亲手培养出来的四大丫环之一,这些年虽然一直随着少奶奶在府里处置家事族务,却并没有丢下那些敏感。尤其是出京躲避,思思更不陌生,当初她怀着范闲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正是京都叛乱紧张之时,老爷范建便安排她躲到了陈园里。
陈园?思思看着少奶奶,忽然开口说道:“陈老院长对少爷是有恩地。”
林婉儿叹了口气,轻轻点头说道:“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又能有办法扭转过来?你不要先说了,赶紧去收拾一下,呆会儿马上离府。”
“这时候城门应该已经关了,京都马上就要禁严,如果是藤子京带着,只怕出不去。”思思提醒道,这些年里,范闲的一妻一妾代他处理着族务家事以及江南杭州会的巨细事宜,两个女子一主一副,配合的极好,那种默契越来越深,林婉儿是那个拿主意地人,思思便是在旁拾遗补缺地人物。
林婉儿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交给思思一道抱出去,自然是极为信任,她地清眉微蹙,说道:“所以要抢时间。”
正说着,一名穿着黑色官服的监察院密探出现在花厅之外,林婉儿先前已经暗中通知了一直随身保护自己的启年小组成员,所以看到他的出现也并不惊讶,款款走到花厅槛边,看着他忧虑问道:“事情你都听到了,你马上派人去监察院外围,查看一下动静,然后安排一下,让藤护卫带着她们离开。”
那名启年小组成员重重地点了点头,此人身为监察院一属,此时的心情也异常沉重惊骇,然而他知道少夫人的命令异常清楚,眼下的监察院肯定已经被重重包围,要想与院内取得联系十分不易。
他对身后做了一个手势,自有启年小组成员前去安排一应事宜。林婉儿看着他说道:“派人疾驰燕京,如果在路上遇到范闲……”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名启年小组成员微显紧张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地最后决定。
“告诉他实情。”林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绝然之色,说道:“就说陈院长……要死了。”
那人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开着手准备一切事宜。此时范府内部有秩序地忙碌起来,花厅里却只剩下林婉儿孤单一人,她想着今天忽然发生的这件事情,忽然感到四周吹来了一阵冷风。让她打了两个哆嗦。
她已经主持范府家事三年整,加上操持杭州会和族务,正值青春的林婉儿,已然有了当家主母的那种味道,一道道清晰有力的指令发下去,所有范府的人都开始有条不紊地反应起来。
在后宅花园侧门处,林婉儿从嬷嬷手上抱过大丫头和小儿子,在两个家伙地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叮嘱了思思几句。便让马车开动起来。藤子京在她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这时候出京,只怕有些扎人眼。”
林婉儿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位对范家忠心耿耿的护卫,虽然也被皇宫行刺一事所惊骇住,却依然认为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她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有些扎眼,但能早些出去就出去。”
她有一句话没有向藤子京解释,虽然启年小组已经派人去向范闲通风报信,但是路途遥远。只怕范闲赶回来时,陈萍萍已经死于法场之上。林婉儿深知范闲温柔外表下所隐藏的情绪,谁知道到时候,范闲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
正因为预料到范闲会有激烈的反应。所以此时林婉儿的反应才显得如此紧张和急迫。
“你不要管这边,我呆会儿亲自入宫去看一看。”林婉儿对他微微颌首。
藤子京叹了一口气,行了一礼,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追了过去。
林婉儿返身回府,在最短地时间内召集了范府内地所有护卫家丁和人手。语气慎重地交代了一下最近要注意的事由。尤其是严禁有人私下议论。
她是范府当家主母,虽然一直以憨喜著称。然而这几年里的治家,却也早已奠定了她在府中的威信,今日京都大乱,谁知道范府也是动乱中心之一,下人仆妇们齐声应下,不敢虚饰。
林婉儿的目光缓缓扫了一道,约摸计算了一下府里能调动的力量,启年小组留在府上的人手不多,更多的是六处地剑手护卫,而这些人要保证范府的安全,倒也不便派出去。只是大宝昨儿个去老林府那边葬蛐蛐儿去了,今逢着这椿大事,还是得派人马上把他接回来。
她马上又想到一椿事,轻轻挥手召来那名启年小组的官员,轻声说道:“一处那边也派个人过去,什么事儿也不用做,只是保持着联系。”
虽然监察院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林婉儿清楚,以皇帝舅舅地帝王心智,那个方正的阴森建筑,一定处于强大的军力压制之下。而第一分理处地近大理寺,反而可能会有些漏洞。
林婉儿做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范闲做准备,她知道范闲一旦回京后,最需要知道的便是真相,虽然她打心里并不愿范闲冒险或者发疯,可是如果自己地相公真地要发疯,自己这个做妻子的,也只好为他地发疯事先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做完这一切安排,吩咐范府紧闭大门,除了旨意亲至之外,严禁内外交通,林婉儿才略略放下心下,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驶出了京都南城的大街,向着北方那座雄阔而今日格外肃杀的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