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曹操身影一消失,刘协心神乍松。他呆坐了半日,到黄昏时分在经内侍提醒,才想起新修葺的水榭今日落成,晚上要在那里欢宴庆祝。
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刘协明知道是为自己一人安排的宴席歌舞,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一晚上意兴阑珊,神情恍惚,早早罢宴。
明明是一样的路程,回去时却觉得更长一些。黑夜里逶迤的长廊,莫名让他想起旧日在洛阳宫中的情景。
相比之下,洛阳的皇宫总是要更恢弘广大,气象非凡的。只是他在那里度过的日子已经太遥远,只留下记忆里压抑阴暗的印象。等到他长大了,得以从长安东归之日,又只剩下一把火烧毁后的废墟。
许都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他都快要忘记了在长安担惊受怕,忍气吞声的年月,忘记黑压压数不清的将士围住宫廷逼迫他乘上的那辆车,忘记李郭相争时射进他帷帘内的箭矢,侍臣忍饥挨饿时李傕送来的腐肉,和东归路上的辗转流亡,风餐露宿。
去年年底,从关中传来了消息,说郭汜被自己的部将所杀。
在世上,刘协最恨的人是董卓。董卓死的太早。其次是李傕郭汜。这两人之中,他更恨还没死的那一个。
自从正月曹操带军返回许都休整以来,荀彧为其僚佐,又身担朝廷尚书令,诸事繁杂,已经有段时日无暇朝见。
今日拨冗觐见,就被皇帝单独留下。原本以为是如往常一样讲论文学,看情况却又不像。
荀彧在前殿待诏,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不久刘协换好了燕居服,入座对面,没有冕旒遮挡的面孔凝着郁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荀彧心中叹息。据说天子小时候活泼伶俐,惜乎心怀忧愤,长大以后竟然养成阴郁性格,敏感多疑。
“荀卿何故叹气?”
荀彧答:“陛下,自从去年南征张绣,因其降而复叛,损失惨重,大败而归,致使袁绍在北骄矜日胜,东有吕布叛服不定,兖州居于中,腹背受敌,岂能不忧心如焚?”
“朕听说,司空此次再征张绣,还算顺利。”
“正是,眼下湖阳、舞阴都已攻克。如今钱粮即备,不日将相机再进,以图张绣。”荀彧苦心道,“许都朝堂之上,腹心之内,不可自乱。望陛下深察之。”
曹操行车骑将军事,职在征伐背叛。可是何时出兵,又征讨何人何地,一应事务,由其幕府筹谋策划,决断已毕,报朝廷奏听之。事本僭越,竟然还责备于他。
“……朕不知乱从何来,”刘协顿了顿,怨言道,“卿总揽朝中一切政令,凡朕所不能详察者,宜自处置。司空以卿为朕尚书令,岂非此意乎!”
荀彧俯身告罪。
刘协亦悔失言,命其平身。
“卿所言者,南、北、东之势也,朕已知之。”他平复了心情,缓缓切入正题,“西面何如?”
荀彧坐直,沉思道:“关中长安,尽皆焦土;三秦之地,生民丧亡,百不余一。诸将盘踞,各自为营,以李傕为大,终究不足为惧。所患者,唯西凉马腾而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刘协直言道:“李傕,董卓余党,逆贼也。今欲使人诛之,收复关中,卿以为何如?”
李傕之辈,诛与不诛,其实无关紧要。关中残破,收复无大益,不收复亦不构成威胁。只是眼下将要征张绣,大军在外时西方有变,终究招惹疑虑。
“事关用兵……”
“朕自可诏令关中诸侯,合诛叛逆。”
“这……”荀彧想,这才更叫人见疑。
荀彧明白刘协单独召见自己的用意,是要他先跟曹操通气。天子号令诸将,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得低声下气与人商量,岂不可悲?只是这传话筒也不好当,夹在中间,有些为难。
“如何?”刘协倾身。
“臣以为可行,只是……”荀彧实在是为他着想,再三坚持道,“望陛下召见司空,以事详询,而后行之。”
荀彧回来以后,曹操问起召对之事。他没有提诛杀李傕的事,只是说长安是旧都所在,经年以来,饱受摧残,陛下心念此事,甚不得安。不过刘协向荀彧询问的事项,他已经从别处得到通报。
他明白荀彧有补阙弥缝的意图,还是希望刘协能召见自己,亲询此事,以示信任。但曹操认定荀彧的希望必然落空,原因却不能对他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曹操对关中的看法与荀彧大差不差,并不觉得有过问的必要,就将此事搁下,随他去了。不料过了数日,竟然真的接到召见,很是诧异。
他还没想好怎样面对刘协,刘协竟然要见他。
当真对面时,曹操倒也不觉得尴尬,施施然行了大礼入座,因为一早召见,至晚才来,告罪说自己诸事缠身,实有不便。
刘协规规矩矩跪坐,双手搭在膝上:“司空重任在身,何罪之有?”
“陛下今日召臣,将问以何事?”既然皇帝真的召见了,此时曹操也不便拂令君好意。
刘协也知道他心知肚明,简短说:“朕欲诏令关中诸将诛杀李傕,收复长安,卿意下如何?”
“诸将既杀李傕,复占有其地,名义归附,其实割据,于朝廷现状并无益处。”曹操说完,见刘协不为所动,明白收复长安是虚,诛杀李傕是实,又问:
“陛下将遣何人为使?以何人为首将?”
“仆射裴茂可以为使。朕意以段煨为首,召集其余诸将共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