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给他。”是武成王殿下的声音,他竟然也在屋里。
黑衣卫便用兑了盐的白水往胥耽城肚子里灌去,根本不管他能否来得及喝下去。
很自然的,有将进一半的盐水从他的鼻孔进入他的肺叶。
胥耽城被呛得涕泪横流、眼泪涟涟,但终于是清醒过来。来不及擦去面上的眼泪鼻涕,他便翻身下床,朝着王爷说话的方向叩首道:“罪臣胥耽城厚颜腆见王爷。”
“还知道自己没脸啊。”秦雷的语调出奇的平静,竟还有些调侃的味道,似乎并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他负手走到胥耽城的身前,低声道:“抬起头来。”胥耽城赶紧依命,高高抬起了脑袋。
低头打量着他明显发福,且憔悴不堪的老脸,秦雷啧啧有声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天功夫,你就胖成这样了?”
胥耽城满面羞愧:“罪臣沉迷酒色、放浪形骸;荒淫无度、不知节制,活该成了今天这副德行。”
听他说得实在,没有像那廉正那般,一个劲儿往脸上贴金,秦雷的笑容这才淡了些,低声问道:“咱们也算老交情了吧?”
胥耽城点点头,也低声道:“从昭武十七年的这时候,到现在已经是整整六年了。”
“一点都不错,”秦雷点点头,扯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道:“记得当时你胥家到了存亡断续的关头,你爹还有你那帮兄弟与弥勒教徒暗通款曲、还妄想与孤王对抗。是你急急忙忙从山南赶到荆州府,判断清楚形势之后,便当机立断,主动向孤王寻求和解。这才把南方四大家之一的胥家,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
“之后的一系列接触、还有你一系列的决断,都给孤王留下了精明强干、顾全大局的良好印象……”秦雷轻声回忆道:“而且你还有个那么优秀的儿子胥千山,这让孤王一直觉着,你应该是信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士大夫,不然是不会在取舍间举重若轻,进退间潇洒自如的,否则也教不出那样优秀的儿子来。”
“到底是孤王看错了你呢?还是你变得太快呢?”秦雷微微摇头,满脸不解道。
“罪臣汗颜啊……”胥耽城低垂下脑袋,用力的撞击着大理石地面,没几下便乌青一片,狼狈不堪道:“千错万错,都是罪臣的错……”
“不要急着认错,”秦雷摆手道:“孤只要你的坦白,不需要你道歉。”
“是。”胥耽城脸面一紧,低声道:“罪臣到陇右也有几年时间了,他们也知道我是王爷的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日子还算好过。但微臣一个南方人,孤身一人来北方做官,独在异乡为异客。生活不习惯、饮食不习惯这些也就罢了,但越来越强烈的孤独感,让罪臣再也没法平心静气的思考……但碍于身份,我也无法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只能一直强忍着。”
“后来有一天,罪臣来河西府视察,周知府设宴款待,席间让他女儿出来敬酒。那女娃生得玲珑剔透,眉目如画,罪臣一看到便软了身子,可那女子毕竟名义上是周延鹤的女儿,我也不好出言相求,只能能在那如坐针毡……”
“然后那周延鹤便看透了你的想法,”秦雷冷笑道:“一番做作之后,就把女儿送给你当小妾,从此以后你双宿双飞不寂寞,他也当上了你的便宜老子。”
胥耽城臊红脸道:“王爷说的一点不错,从那以后,罪臣便再也离不开那女子,对那周延鹤也格外优容,对他做的一些事情也睁一眼闭一眼……这才给了贼子可乘之机,让他们瞒天过海,破坏了王爷的新政。”
“蠢猪!”秦雷低声喝道:“难道你忘了王允是怎么对付董卓和吕布的吗?”
“……哦,”胥耽城很想点头,但他实在想不起这与他们的话题有何联系,只好闷声道:“不知道。”
“美人计啊!”秦雷喊一声道:“貂蝉没听说过吗?”难得表现一次自己的博学,可惜是在这种情况下。
“……没听说过。”绞尽脑汁想了一圈,胥耽城感到十分羞愧,只好实话实说道:“罪臣确实在《三国志》中见过前三人的名字,对他们之间的恩怨也了解一些……只是这‘刁禅’却不记得从何而来了。”
“当然是《三国演义》了……”话说出口,秦雷才发现自己犯了拿着演义当正史的毛病,赶紧改口道:“王允,哦不,这个周延鹤什么来历,怎么盐里有他,酱里也有他?”
“罪臣也是刚刚发现,”胥耽城轻声答道:“他是三殿下的门人。”
“老三?”秦雷拍一下床头道:“这混蛋也按捺不住了!”
“还有一帮人,在中间起了极坏的作用。”胥耽城继续揭发道:“那就是原来都察院的那帮子御史,这些整天高喊‘清廉’口号的穷家伙,现在全转成了六部九卿中的实缺官员。一个个吃相却无比还难看,就像几十辈子没见过钱一样……而且这些人在都察院当御史的时候,办了无数的案子,对捞钱的法门一清二楚,现在终于有机会实践一把,自然是轻车熟路,不亚于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手。”
对他的揭发不予回应,秦雷继续问道:“还有什么人掺合在里面吗?”
“有,还有京里的大臣们,要想让事情风调雨顺、安安稳稳,用银子封上六部九卿的嘴巴,是最好的选择。还有朝中大官的父老,这些人仗着家里有做官的,便肆无忌惮,操纵乡老会的推选,进而控制了乡老会,把王爷好心设立的乡绅组织,变成了他们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工具。”胥耽城满面愤慨道:“但他们毕竟只是些乡老而已,还不能理直气壮的收税捞钱,就无耻的向省里施压,要求把设卡得来的钱财,分他们相当一部分,否则就煽动民众抗税,全动不交进城费。”
“这些乡党的力量十分强大,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设卡收税也就一定会黄的。”胥耽城小声道:“所以那些人只得答应下来,接受了这份讹诈。”
“王爷、公主、知府、御史、乡老……这可真够热闹的。”秦雷面无表情道:“还有吗?”
“没有了。”想了半天,胥耽城终于摇头道。
“难道各省的复兴衙门没有参与?世家大族没有参与?”秦雷定定的望着胥耽城,把他看得满头大汗,唯唯诺诺道:“没有……只要他们没有直接参与。但是以他们与新贵阶层的矛盾,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将其打入深渊的机会……他们也许就是在等着王爷发现真相的这一天……可能这就是他们一直都沉默的原因。”‘新贵阶层’是世家大族间称呼新近简拔的官员的,带着淡淡的优越感,与浓浓的失落感。
缓缓点头,事情的始末终于在秦雷脑海中大致成型……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有系统的盗国大案,犯罪者收买朝中大臣、腐化地方督抚、触角伸到权力阶层的方方面面,形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妄图以此来攫取国民的膏血,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早说?”秦雷眯着眼道:“说得越早罪越轻,甚至有可能无罪有功,这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胥耽城低着头道:“罪臣每天都在想着向王爷坦白,可每每都舍不得那种神仙般的生活,便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说不说都有罪的地步……也就只好过一天算一天了。”
看着他那青白色的面孔,秦雷突然发现,这人已经沦为了廉正一般的官痞,就算他再怎么装,当年那种气度、那种风范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当他离开时,秦雷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他的话你信吗?”秦雷又一次问道。
“不信。”这次回答的声音有些尖细,并不是石敢发出的。
“其实信不信都无所谓。”秦雷冷笑道:“事实已经明了,那些所谓的‘新贵们’,只不过是那些家伙手中的枪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