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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
顶着这样一张仙风道骨纤尘不染的皮囊,这老神仙究竟是怎样做到面不改色吐出“魅惑人心”这种话来的?
“莫非我那徒儿生的不好?”老人反问。
若是妙玉那般容颜仍是不好,这世间只怕便再寻不出几个生得好的人来了。宝玉想也不想, 自然摇头。
“那便是我徒儿的脾性不好?”
这倒也不是, 宝玉前世与妙玉也时有来往, 自然知其性喜洁,虽是孤僻清高,然而却并不令人厌烦。宝玉思忖了番,又摇头。
“那是我那徒儿何处冒犯了你?”
宝玉闻言,不禁笑道:“妙玉师父原本便是那般性子,何谈冒犯之言?”
“这便是了!”老人一抚掌,“他既有容貌亦有好性儿,这红线于你二人一牵,岂不是天作之合?”
宝玉:......
因为问题全然不在这里啊!
他简直要被面前这人的厚脸皮所打败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出言反驳方好。正欲遣词之时,却听面前老人忽的悠悠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这时日也不多了,便不再与小友绕这弯子。我这徒儿,原是我一手照顾至大,若是他有一日能真正入了我空门,我心内自然是乐意的——只是眼下,这万丈红尘之中,仍有羁绊他之人。”
他直直地看向宝玉,意有所指道:“这原是命中注定之情孽,若不亲自勘破了这春意,如何能抛了这七情六欲、断了这夙孽情根?只是这命中之人......”
宝玉:......不用说了,还是我。这一世我重生来,果然便是来做这蓝颜祸水的!
然而他一点也不想做这蓝颜祸水!
眼见着老人一个劲儿向自己极力劝说的模样,宝玉心内只觉着荒唐。他猛地站起身来,道:“既是命中所定,自然有水到渠成之时,老神仙又何必这般焦急?只是这次,老神仙只怕是寻错了人,我既无意渡人过这情关,亦无意与这些个男子有什么牵扯,希望老神仙切莫再提起此事了。”
说罢,他也不再拖泥带水,行了礼后扭头便走——谁知这禅室门一拉,他便见到了妙玉那张清冷而不带丝毫悲喜的面庞,妙玉立于门外,暮间的薄霜已然薄薄地浸湿了衣角,不知已在此处听了多久。
宝玉心中略有些踌躇,然而他终究对妙玉并无恶感,便冲着对方略笑了一笑,就匆匆忙忙挤出门离去了。妙玉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伫立良久,方抬脚进去。
禅房内的檀香氤氲的满室皆是,妙玉于先前宝玉坐过的蒲团上盘腿坐了,隐约还能觉出些自蒲团上攀延而上的些许温热。他抿了抿唇,恭敬地与老人奉了一杯茶:“师父。”
“师父原为推你一把,”无机老人把方才于宝玉面前那番老不正经的面孔收了,正儿八经叹道,“只是这一关既为夙孽,自然有其艰难之处,师父竟插不上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于这世间风月情种挣扎着一番了。”
妙玉无言静默,半晌方言:“便是他了?”
无机老人半阖着眸子,慢悠悠道:“你心内已有所感,又何必来问我?”
妙玉听了此话,便也不再开口问,只跟着阖了眸子,于蒲团之上打起坐来。然而今日神思不同往日,竟似全然不受他控制一般,愈是想要清空,愈是于方才离去那人身上缠绕不定。妙玉深愧自己道心不定,忙强行敛了心神,念了几遍清心咒,方才将心头这杂念压下去。
然而再清净的道心,也往往只需要这样小的一颗种子——这杂念种了下去,便一路深植进骨髓之中,渗透骨血,再难拔除。
却说宝玉这边既离了禅室,忙忙去跟上了贾母等人,一路回了荣国府去。然而经过了这么一遭儿,他心内亦有些抑郁不乐之意,只一头栽在那张小小的填漆罗汉床上歪着,闷闷的也不说话。
他原本既已成了孤魂,得以重生实在是意外之喜——然而这喜内眼下看来,却掺杂了些旁的什么。先前只一心想着要发奋念书,救了贾府于水火之中方是,可眼下看来,他前头已有数个哥哥,个个皆成器;又有薛家王家等鼎力相扶,哪里便会沦落至前世那般凄惨的境遇去?
可是这样一来,宝玉又不禁心有所惑。他坐起身来,一把将毫无防备的无字天书自天上揪下来,问:“难不成我重活这一世,便是为了做这蓝颜祸水么?”
【是啊!】无字天书回答的理直气壮。
宝玉瞬间蔫了下去,一时也不想说话,只怔怔地盯着头顶上的帐子顶。
无字天书见他如此,忙挥了挥书页,东拼西凑找了些句子来安慰他:【原是本天书哄你的——这一世重生,并非是为了什么贾府,亦不是为了旁的什么,要的,不过是你心头没有这悔意罢了。】
它原是信口胡诌,宝玉却如得了金玉良言一般,于心内忖度许久,愈想愈觉着有理。无论这世有何改变,他总要对得起这天、对得起这地,总要护得住自己想要护的人方行!他决不能再做回前世那个毫无一丝担当、眼见着亲人遇难也只能于一旁看着的公子哥儿!至于旁的,既非他所能为,他又何须管那许多?
如此一想,宝玉登觉神思清明,一时间自重生以来心头萦绕着的茫然亦少了许多。他从床上弹坐而起,忙忙地去点灯:“既然如此,我去温书。”
一只纤白的手忽的挡在了那盏玻璃绣球灯上,宝玉向上瞥去,便看见刚刚踏进来的袭人满脸皆是不赞成:“这时已经入夜了,爷原该早些儿歇息才是,看书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袭人素来性子温和,从不曾出言反对宝玉什么。唯有与宝玉身子相关一事,他定是分毫不让的,眼下便径直吹熄了这盏灯,催促道:“爷还是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上学,如此这般挑灯夜战,只会损耗了爷的身子。”
宝玉仍挣扎着回头:“我的书......”
“莫要想了,”袭人强将他推上床去,哄道,“明日早上再看也不迟。”
说罢,他将方才放在桌上的一个五彩盖盅掀开了,露出里头乳白色流动着的温热的牛乳来,递与了宝玉,催其喝尽了。这才将外头的水墨帐子放下来,严严实实地掩好,于床边静悄悄地守了许久。直至宝玉的呼吸声眼见着均匀而轻微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
刚回至房内,便见晴雯推门进来了。晴雯眼下上头只着了件艳红色的小袄,愈发衬的肤如凝脂眉如墨染,倒似是夜中出来的精魅,他乌压压散着头发,问袭人道:“爷可是才睡?我看他今日倒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袭人轻叹:“我也不知,只是看爷着实是辛苦的有些过了,这样的天,竟然还要起来看书。老爷也着实是逼他逼得太狠了些......”
晴雯听了此言,不觉冷笑:“哪里是老爷逼的?我看他那师父,竟不是教他书,竟是要他命呢!日日叫人去上课也就罢了,一丝空闲也不给他,我这几月来,每日也只有这三更半夜方能与爷多待一会儿。如此这般,倒还不如给他些清静呢,也好过他这样子损耗自己的身子!”
他一壁说着,一壁便往灯下走了走,谁知一眼却看到灯下竟有本书在掩着,不由得好奇:“这是什么?”
袭人忙袖了,笑道:“不过是些书罢了。”
“何书?”晴雯愈发惊异了,“你我皆是五六岁便被这府中买来的,既是贱籍,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哪里认得一个字?既不认字,如何今日还看起书来了?”
袭人轻笑了声,点点他:“便是因着不认字,方才要学呢。”
他将桌上的纸墨皆收了起来,晴雯这才瞥见他案上满是写满了字的宣纸,密密麻麻铺了满桌。正不解时,便听袭人一面收拾,一面轻声与他道:“诸如今日,爷有些心思,我们却是不好问出口的。这时候,若是得了他纸上的三言两语,也能知晓他心内究竟有何烦忧,总好过这般毫无所为吧?”
“更遑论爷这些日子愈发爱看书了,若是你我仍旧一字不认,又何谈能伴其左右?只怕连于爷身旁伺候也难了。若是我也能识文断字,自然于爷又有用了一些,便是他烦忧之时能略出些书上之言与他排遣排遣,于我也已足够了。”
晴雯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由得静默不言。心内既是赞叹袭人对宝玉的这份心,又是深悔自己竟不曾想到此处,千种情绪汇到一处儿去,只教他开口叹道:“你说的很对。”
旁人或许不知,然而他与袭人自幼时便全心全意是为了宝玉一人的,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孩童一步步长成如今风华初现的少年形状,心头又喜又忧。喜的自是其成长,忧的却是其身侧逐渐便没了自己的地方——他与袭人这两条命都是宝玉的,若是宝玉不要了,他们于这世上,还有何意思?
第35章 倒V章节请注意,避免误伤......
更遑论宝玉眼前身边来往的这些人,诸如交从甚密的黛玉、宝钗等, 哪个不是惊才绝艳、进退有度的人物?纵使有个王熙凤于这些诗词文章上略差些, 可待人处事的手段却是一等一的, 谁见了不赞一句精明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