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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听了此话,不禁饶有兴致转过身来。宝玉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这位皇子身形清隽、面容俊秀,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些书生气息,颇有几分君子气度。
而于他看向四皇子之时,四皇子亦垂着眸子细细打量了一番他,待见宝玉低身便要行礼,忙上前将他搀了起来,笑道:“孤不过是一时起意,方来这护国公府坐上一坐,却是微服私访的,哪里需要小贾大人与孤行如此大礼?”
他顿了顿,见宝玉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一双桃花眼中水光潋滟,与柳寒烟一比,更多出了几分令人心喜的纯然之感。论起这身皮囊来,着实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模样儿,不禁赞道:“先前便听世子口中提到过小贾大人,可惜当日小贾大人殿试,孤有事在外,竟不曾见得。如今一见,方知世间还有这等龙驹凤雏之人物,着实令人不觉心生愧疚。”
他这般盛赞,反倒令宝玉心中愈发生出了几分不安来,忙连称不敢。
“有何不敢?”四皇子愈看他愈是觉着欣喜,干脆携他向上座上坐了,又问了他些“读着何书”“于户部觉着如何”等话。待到兴浓之处,干脆命人上了一盘棋来,亲自执子,与宝玉对弈了几盘。
宝玉素日一心皆在书上,于棋上颇有些不精通,第一盘便被这棋盘上冲锋陷阵的黑子杀了个片甲不留。他手中拈着一块白棋子,望着这满棋盘乌压压的颜色,连个落子的地方也无了,不禁抬头求助也似地看了一旁含笑的护国公世子一眼。
输的......着实是有些惨。
四皇子一时也有些默然无语,瞧见宝玉此刻紧锁着眉的小模样儿,竟生出了几分欺负孩子的愧疚感来。他思索了番,方轻声问:“要不,孤且让你七子半?”
宝玉:......
这哪里是只差了七子半的距离!若是再来一局,只怕会被虐的更惨!
“或者,令护国公世子与你同下也可,”四皇子笑道,“孤知晓世子向来也是极擅棋艺的,如何,可愿同小贾大人一道与孤一较高下?”
宝玉还未来得及反对,身后的柳寒烟已然轻笑道:“既然如此,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护国公世子一入战局,这盘棋的局势便蓦地变得莫测起来。世子爷于宝玉身侧俯下身来,蹙眉细细端详着棋局,时不时于宝玉耳侧低声说上一句,纤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点了点。
凡是他所指之处,宝玉依其言落下白子,定然能□□子一个出其不意——不一会儿,手边棋篓里的黑子已然堆了许多,黑白两色犹如纵横的长龙,于这棋盘之上交互缠绕着,一方锋芒毕露,另一方则是不动声色,只于细微处取人性命。只是一眼看去,双方却近于平局,并无什么明显的高下之分。
棋盘上空处渐少,显然已到了关键之处。
世子爷的手于黑棋旁轻轻点了点,“此处下去,方可攻其不备。”
他所指之处的确颇为巧妙,可宝玉心内不知为何,却隐隐觉着落于另一处方好。他略略踌躇了下,终究是决定坚持心中所想,坚定不移地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位子上放下了棋子。
这步棋实在太过大胆,四皇子一时显然也有些惊色:“怎么,竟放在此处?”
随之又不禁一笑:“若是这般,只怕孤这一局又要赢了小贾大人了。不如小贾大人再思索一番,换个位置方好,也好令这棋局不用结束地这般突兀。”
宝玉还未开口,柳寒烟已然笑道:“殿下无需在意,既是小贾大人已然下定了决心,便按他的想法来便好。臣相信小贾大人,定不会令殿下失望的。”
“只怕你要失望,”四皇子摇头笑道,“世子也着实是太护着小贾大人了些——”
他这一句话尚未说完,紧接着便猛地瞪大了眸子。宝玉的白子不紧不慢放置在了棋盘之上,竟打落了黑子整整一个角下来!
“这叫倒脱靴式,”宝玉抬眸笑道, “不知殿下下一步如何?”
四皇子哑然了半日,方朗声笑了起来,将手中仍执着的一枚黑子丢了,“不用再下了,孤已然是输了。”
黑白气势骤然逆转,显然是白子占了上风,扫过便知,无需再数。
“小贾大人实则是内心颇有决断之人啊......”四皇子叹道,“这一手棋法,着实是可以当得起出神入化四字了。“
“这如何当得起?”宝玉忙连连摆手,“臣的确是不惯于下棋,不过是仗着世子爷下了几手,扫了殿下的兴致了。”
他既不居功,亦不谄媚,话中满是真情切意,令四皇子听进耳中,只觉着熨帖,不禁勾唇一笑:“小贾大人果真是真性情,与这般真性情之人相交,着实是件令人心生愉悦之事。”
宝玉:......他着实被夸得有些心慌了。
好在此时天色渐晚,宝玉便借着回府之名先行从护国公府出来,只说怕家中祖母担忧,辞了二人,骑了马。世子又派了一众奴仆护送他去,务必要令宝玉平平安安回到荣国府中。
房中徒留下四皇子与柳寒烟二人相对,便轻松了许多。四皇子笑道:“果然是你看中之人,不仅有趣,行事也颇为妥帖。”
他于朝堂上这帮子老狐狸之中周旋了多年,哪里看不出宝玉如此急着回去究竟是何意?一则的确是要回去以安贾母之心,二则,只怕更是为了与四皇子和柳寒烟留个时机,令他们能单独商量些朝堂之事。如此一来,他既避了嫌,又寻了个好借口,着实是进退得当,令人再寻不出一丝差错来。
提起宝玉,柳寒烟眼内不觉也多了几分柔和之意,低声道:“他着实是极好。”
四皇子见他此刻神情,不禁笑道:“这是怎么说?怎么这冷心冷情之人,此刻皆化作这绕指柔了?”
只是他也知晓,宝玉究竟是为何这般令人心喜。无论是他亦或是柳寒烟,他们皆在这污泥之中挣扎了太久,所以眼中所见之人,也不由得都或多或少带了些灰色。他们所面对的这世上充斥着满满的无奈与恶意,所有人都带着十二分的戒备去与旁人相处,连最亲近的亲人也无法放下心防去接触。
因为谁也不知,下一秒,是不是哪一个令你颇为信赖之人反手便与了你一刀。
步履维艰,孤军奋战。
然而宝玉却全然不同,他看待这世界的方式更像是个毫无城府的赤子,每每以最大的善意来相待旁人——无论高低贵贱,也无论远近亲疏,他都怀抱着一分独有的温柔,并无什么利益之念。
这方是宝玉最为吸引人之处,于他身侧,无需思索太多也无需顾虑什么,他自身,已然是这些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是啊,”寒烟的眸子垂了下来,眸中多了些暗沉沉的颜色,“所以这世上觊觎他的人也绝不在少数——这般的稀世珍宝,原该好好藏起来方行。”
四皇子哑然失笑,把玩着手上的一枚白玉扳指,问:“平安州之事如何?”
“只怕张家二爷已然寻出了证据,”寒烟敛了心神,回道,“不过这两三日内,朝堂上必有动作。依照臣所见,他定不会亲自上书,应当是由言官亦或是御史先行弹劾。只是平安州的官员许是会大伤,然而那位就......”
“孤也不曾指望这般便能轻而易举扳倒皇兄,”四皇子的神色也随之凝重下来,“皇兄的心机手段虽不出众,可身旁却着实也有几个惊才绝艳的谋士。若是这样便能废了他,孤便无需韬光养晦这许多年了。”
“只是,纵便是扳不倒他,令其元气大伤也好——只要于父皇心内埋下了皇兄欲要叛乱逼宫的种子,他便基本上已然是个废人了。到了那时,离他彻底被废一日,难道还远么?”
他的手指于案上轻敲了两下,意味深长道:“毕竟,父皇是一个真正的多心之人啊。”
*
宝玉离了护国公府,便一路向着荣国府行去。正策马走过一条僻静而无人烟的小巷,忽的想起好容易不再病卧在床的秦钟来,想着此时天色既然已晚,自己府里只怕也已经摆过饭了,不如前去秦家探望一二。
此时已然是暮色四合之时,街上人烟渐渐散去,秦府位置又偏,一路行来皆是寂静无声。宝玉抄了条近路,沿着隐蔽的巷子到了秦府四周,还未从巷子中出来,却忽然看见秦府门口飞快地落了架马车。马车夫鬼鬼祟祟左右查看了一番,这才打起了帘子来,从中渐渐露出了一袭烟紫色的衣裳。
宝玉心内一惊,下意识便驱马停在了巷中,只悄悄下马,于墙根旁看着秦府门口之景。
这般时候,又是这般动静......
宝玉几乎能听到自己胸口狂跳的心跳声,只屏住气,细细看着那紫衣人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向秦府中走去。在其下车之时,隐隐可看见其半面精致的面容——不是旁人,正是秦府秦业之子秦可卿!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说说看,你们为何钟情于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