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的午后的天气正好,窗户被开到最大。
温暖的风裹挟着阳光从外面中倒灌进来,浅蓝色的窗帘被风卷起,在洁白的墙壁上留下一片飘动不可琢磨的暗影,以及那个欣长窈窕的身影。
在人们喧哗间,
酒井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女孩就站在窗边,臀部的曲线微微依靠着窗台,凝视着那些脸上依然残留着还未完全被惊愕代替的嘲讽笑容的同学们。
“当妒火遮盖了双眼,人就会失去欣赏艺术之美所需的静气。”
酒井胜子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
“小松前辈,关于我们的事情,我很抱歉却不并感到任何遗憾。我感谢您对我身上的付出,但我也有拒绝这份好意的权利。我做好承受您对我的辱骂和怒火的准备,却不能接受你对于顾为经的侮辱。”
“小松太郎,我,酒井胜子,完完全全,彻头彻尾,一点也不能苟同你的看法。”
“你可以把怒火倾泄向我。”
“但小松前辈,这么侮辱一位我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同龄人,就实在太输不起了。”
她清脆的声音抑扬起伏间带着肃穆和坚定,像是喜马拉雅高原禅宗寺庙上挂着的一串风铃,叮叮当当。
教室内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
若非生理结构的限制,他们的下巴已经都整齐的砸在了地板上。
这是什么鬼的神展开?
今天世界的打开方式定然出了什么问题,四周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难以置信的陌生。
艺术界有句俗语,美术无需评判标准,人们的双眼自然会给出答案。
这句话最多只能对一半。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人当然都有喜爱或者讨厌某件绘画作品的权利。
你可以爱梵高,你可以讨厌莫奈。你可以认为安迪·沃荷只是个九流的艺术投机者,把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这样价值数亿美元的稀世珍宝撕成碎片,然后再把村口王大爷上厕所时的随手涂鸦小心翼翼的放进花旗银行的地下金库。
只要你有作品作品的所有权,有足够的财力并且足够的任性,你当然能够这么做。
在人类漫长的艺术史上,无论是炒作的营销把戏,还是单纯收藏家本人比较“肆意洒脱”。
比这些例子还要离谱的事情还要多了去了。
每个单独个体都有追求个性和审美差异的权利。
但是在社会的大潮之下,艺术是需要有统一的评价标准的。
美术馆们需要知道哪些画作不值一提,哪些画作值得用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珍藏,再顺便雇仨戴袖箍的老头24小时的分班倒的看着。
收藏家们也需要知道什么作品用卫生纸的价钱买了将来有机会能变成地中海的游艇和维密超模。
什么作品用地中海的游艇和维密超模的价钱买了,将来又有风险传到孙子手里就变成卫生纸了。
艺术界总喜欢给普通人营造一种氛围,认为这个评价标准是艺术品的美丑。
画的好看的就自然值钱,美术价值低的自然不值钱。
这当然是糊弄小孩子的屁话。
搞讲究技法的古典艺术的画家,评价方法还能有迹可循。
那些搞注重形式和概念的先锋艺术家们就扯淡了,凭什么你拿个树枝参展就要比我的那块石头更高贵,凭什么你整个小便池算艺术。我在梵高的画前尿尿,就被警察拖走了?
这个标准从来都不是美丑。
而是掌握审美权利者让人信服的权威。
在大清王朝,乾隆皇帝就是权威。在现代美术界,伊莲娜家族的《油画》杂志就是权威。
而在此时这间德威教室里,小松太郎就是绝对的权威。
他说顾为经是个垃圾,绘画水平糟糕的连他用脚趾头画都不如,大家就会立刻相信顾为经的绘画水平根本一无是处,一起跟随着对方嘲笑起哄。
任何来自学生们对此的反对和质疑,不单是显得情商很低,而且会轻易被小松助教的权威所碾碎。
除非……
这个人是酒井胜子。
酒井小姐的父亲是享誉国际的大艺术家,母亲是德威学校提高班的教授,她本人更是以美术天才之名,从小不停的被日本本土媒体和一些亚洲报纸所提起。
这样的女孩在同学的心目中是飘在天空中的云中仙女。
同样也是丝毫不逊色于小松太郎的学术权威。
因此,当两个学术权威相互碰撞。
酒井小姐突然跳出来,以近乎保护宗教信仰或者心中禁忌般完全不肯退让的绝决姿态,维护顾为经的时候。
这些德威的学生们全都觉得自己简直傻掉了。
“顾为经——我人生中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年轻人?”
咚的一声。
莫娜手臂扫过桌子上的订书机,将它碰翻在了一边。
订书机从一米高的桌面上砸落,猛的砸在学生会主席穿着小皮鞋的脚面上。
为了方便装订作品集,德威学校在教室里所放置的订书机不是那种可以拿在手心里的轻巧版本,而是完全由铸铁制造的台式印书机。
一个有七八斤重,像是灌铅的小哑铃一样。
从这么高砸下,立刻在莫娜白皙的脚背上磕出了深深的印痕。
学生会主席小姐的脚背立刻红肿了起来,隔着薄丝袜都能够看出血痕的样子。
莫娜依旧恍然未觉,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她认为酒井小姐的话,自己每一个字都听懂了,组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人茫然,也让人不知所措。
顾为经,她喂大的小毛驴……最为优秀的年轻人?
“酒井胜子,那你倒是说说,我刚刚的评价,有哪句说错了么。”小松太郎依旧咬着牙,狠狠的吸着气。
他刚刚一提顾为经这个野小子,就看见酒井胜子果然抬头走了过来。
小松太郎后面的那些评语,就是朝着酒井胜子说的。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倒想看看,自己所指出来的这么多缺点,难道酒井胜子就能闭开这些不谈,把顾为经夸赞出一朵花来不成!
酒井小姐轻轻迈步往前走。
德威的围观同学们自动向着后退让开道路,似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只有珊德努小姐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恍若未见。
“这些缺点确实存在,这不是一幅完美的作品。”
酒井胜子没有绞尽脑汁的找借口替顾为经辩驳。
她从小松太郎手中接过平板电脑,侧着头望向电脑中的画,温柔的摇摇头。
“呵,你妈妈不是喜欢把他捧上天嘛。原来我们的酒井小姐也看得到顾为经的垃圾……”
小松太郎的讥笑刚刚说到一半,就被酒井胜子打断了。
“可是没有人能画出真正完美的作品,就像没有人能仅仅靠着画面本身的美感染世界上每一位观众一样。这是上帝才有的权利。”
“顾为经做不到,你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的父亲也做不到。”
“我们所有的画家都只是缪斯女神的仆从,我们只能竭尽自己所能的画好自己每一幅画,去在漫长的人生中,尽可能的碰触完美的边沿。”
酒井胜子转过头,直视着小松太郎的双眼。
“所以在你眼中,看到这张画满是缺点,在我心里,却能看出这张画布表面蓄满了一个男孩子认真执着的笔触。他画的有所稚气,却拥有良好的空间感,线条结构和轮廓线也打得很准。这些都是成为一个优秀画家所需要的特质,也是顾为经的优点。”
“特质,哼,特质有什么用,拥有好的绘画特质的人天底下一抓一大把。他们有几个能真的能成为大画家,又有几个有资格签约我们家的小松画廊。”
小松太郎完全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酒井胜子把平板电脑抱在怀中,轻声说道:“顾为经拥有的不仅只是绘画特质,而且正在以奇迹般的速度,将这份特质变成画笔下的美妙光影色彩。”
“小松前辈,你看不起顾为经,所以来到仰光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认真的想要去了解过顾为经。如果你真的接触过他,见证了顾君那种不可思议的进步能力,你也会发自内心的被他所打动。”
“他的画笔技法已经超过你,甚至也慢慢要超过了我。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样的进步速度,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超过我的父亲也说不定呢。”
酒井胜子笑笑:“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你——”
“从来的那一天,你可能就已经猜到了,或许你还没有。但不管你知道与否,我都想明确的告诉你。顾为经,就是我愿意这学期远隔重洋来到仰光的原因。”
小松太郎……
杰瑞……
苗昂温……
莫娜……
教室里的众人脸上全都充满着惊愕的神色。
他们有些了解顾为经,有些人没有那么了解顾为经。
但是所有人听酒井胜子用赞叹的口吻形容那个他们往日眼中的那个削瘦的身影的时候。
都有一种好端端的同学,嘭的一下,变成了X战警或者蜘蛛侠彼得·帕克的荒谬感。
满场哗然,
举世皆惊。
德威的同学中,最正常的可能是苗昂温。
这已经不是苗同学第一次被顾为经刷新世界观了。
震惊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震着震着,也就觉得习惯了。
酒井小姐口中的话语再如何错愕的让人难以接受,还能比豪哥让人拿着枪顶着自己的脑袋扣扳机,更加对人有冲击嘛。
苗昂温只是觉得有点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