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按您的意思,就没有什么行程安排了,到酒店后休息就行?画展的事情等明天再说?”顾为经询问道。
“嗯……倒确实有件事。”
老杨思索了一下。
他原本是不太看好顾为经应付公众媒体时的表现的,建议走“乌龟流”路线,能缩就缩,能苟就苟,平常别在人前乱晃悠。
安安稳稳的把画展过去了,比什么都强。
剩下的事情。
年轻人应付不了就别乱掺和,别灯下绣花,锦上添花的事情没做成,反而引火烧身了。
刚刚简单的交谈又让老杨改变了想法。
反正是骡子是马,都是要被《油画》杂志牵出去,在人前溜溜的。
没准……适度的提前曝光,对对方来说,也不是完全的坏事,反正能和大家混个脸熟,总是好的。
顾为经的公众形象,看上去确实不差。
“下午的画展去不去无所谓,但晚上的社交酒会还是很有必要去一下的。你行李中带有正装吧?”他一撇眉毛。
“带了。”
“Bingo,那杨老哥带你去见见世面,在这种场合,你杨哥还是很能吃的开的,我带你去见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
“很重要么?”顾为经问。
“目前福布斯艺术权势人物排行榜第一名,安娜·伊莲娜,够不够重要伐?”老杨昂了昂下巴。
“刚刚我说,马仕画廊能有能量替你和伊莲娜小姐搭上线。哼,不巧,你杨哥我也有!”
中年男人骄傲的一嘟嘴,随口就是一个小牛皮抛了出去。
“我们都是老交情了!”
“如果你运气很好,或者运气很不好的话……到时候有可能主持你的座谈会的,就是她本人。提前见见面,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是很有必要的。记得哈,到时候别乱说话,尤其是眼睛别盯着人家不放。主要是后面这个,我倒不担心你乱说话。”
“像你这样的小男生。”
老杨语气不屑。
“第一次见到人家面的时候,大概率是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不是谁都成熟稳重到能在这样的女士面前谈笑风生,说段子活跃气氛的,不过没关系。人家也肯定也不会在意你是谁的。”
“在杨哥身后当个安静的背景NPC,剩下的我来发挥。千万千万千万别乱说话啊!也千万别没出息的,盯着人家不放哈。”
他又不放心的再次的嘱咐到。
老杨对着后视镜,露出一个吉娃娃面对肉包子时的油腻讨好的笑容。
“来,杨哥教你微笑,对,到时候什么都别管,默默的微笑就好了。”
“跟着杨哥一起笑起来,别害羞,现在就练起来,要不然到了座谈会上,人家一出场,你连ABCD都忘了。对,笑,继续笑。别扭扭捏捏的,笑的露骨一点,嘴唇要上翘,眉毛要俏,眼神……眼神不够妩媚妖娆,眼神很重要,来……再体会一下杨哥的笑容,感受一下内在的精髓。”
老杨在后视镜里训练了顾为经半天,差点撞到了街边的电线杆子上。
始终还是有点不满意。
总觉得年轻人的笑容还是太……太淡了,阳光映照在清泉上的那种感觉,不像杨老师一笑起来,简直就像是在闪闪的反着光。
不懂事!
到时候酒会上人那么多,人人都想凑到安娜身边说话,人人都在对她笑,你这样的小透明,笑的这么淡,不够反光,不够招牌,怎么能让伊莲娜小姐记住你呢!
老杨看着顾为经纤细清瘦的身体。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腩。
“我们现在去酒店么?”顾为经问。
“这样哈,我们先去吃饭,杨哥请你Happy,我知道这里有一家档口,海南鸡饭、咖喱鱼头和辣椒螃蟹都不错,到时候,不要不知道怎么笑,或者太紧张,告诉你个秘诀,你就别看安娜,想象着你是在面对海南鸡饭和辣椒珍宝蟹微笑,就好了——”
说话声中。
老杨驾驶着汽车,在前方的路口掉过了头。
——
摇曳的新加坡,从车窗外向后滑过。
后方的车座上。
顾为经收敛了笑容,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手机屏幕上闪过刚刚机场的那位女孩发来的消息。
“晚上有个派对,你要一起来玩么?我在新加坡认识的朋友,他们组了个乐队。我在上面弹base,笑,不用很专业,反正声音嘈杂一点,人们就听不见Base声了,他们说随便拨拨弦就行了。”
话语中透露出意大利姑娘的直白与热情。
顾为经听说,对方暑假游学,也才刚刚来到新加坡不久,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组起乐队来了。
这是他这样的人,无法理解的种族天赋。
乐队。
歌舞。
派对。
这一代西方年轻人的爷爷辈们,很多人的青春都是这样度过的。
他们坐着大巴车、大蓬车以及从伦敦开向伊斯坦布尔的欧洲之星列车。从美国或者西欧出发,到达亚洲、西亚,乃至东南亚,一路抵达印度、斯里兰卡甚至是缅甸或者泰国。
飞机、轮船、房车。
他们以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方式出行,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飞机、轮船、房车。
走到哪里派队就到哪里,哪怕只是一块草地。
那仿佛是某种享乐主义的巅峰极盛,带着对乌托邦生活的向往。
这种生活方式延续到了九十年代,也就是这代年轻人父辈们年轻的时候,只是车载电台里放着的音乐从约翰·列侬的“Imagine there's no heaven(想象这世上没有天堂)”变为了枪花主唱Axl Rose的“In the cold November rain(在十一月的冷雨夜)”。
现在,这种生活方式的影子,似乎依然延续到了这一代的人身上。
顾为经来自一个持续内战中的国家。
来自一个胡乱接受陌生人的邀请,去玩去开派对,就有可能人间消失的地方。
他的堂姐顾林就是因为和人出去逛,结果被人绑架的。
而直到一周多之前,在他真的从西河会馆走出前的那一刻,死亡的阴影还笼罩在他的头顶。
只要豪哥的一个念头。
他就会死,死的无从挣扎,死的干脆利落,死的默默无闻。
而现在,他却坐在新加坡繁华都市中的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机场认识的女孩所发出的“派对邀请”。
而这一切。
仅仅只隔了一道海,只隔了飞机不到三个小时的旅程罢了。
三个小时以前。
他还在想着豪哥的事情,想着生与死,善与恶、天使与魔鬼,看着电视机上豪哥向中老缅泰联合调查办公室投诚的消息,想象着这个世界会不会因此变的更好一点。
他在亚洲最贫穷的国家里,目睹着战争、动乱与死亡。
而三个小时以后。
顾为经便在亚洲平均收入最高的国家里,想着画展上的一夜成名,想着晚上和安娜·伊莲娜这种和豪哥同样有钱,但又又有云泥之别的大富豪的见面。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