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助理认真的说道。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话筒里陷入了某种安静的对峙,顾为经在沉默中整理着衬衫的领子。
他没有答话。
他知道此刻不需要答话。
此刻是两种两个人比赛谁先忍不住眨眼的小游戏。
几秒钟后。
“如果我是你,我会珍惜这样的机会,并对它报以尊重。”电话另一端,再一次传来声音。
“如果你们同意我的要求,我会给予回报。”顾为经把衬衫放下,轻声开口。
回报?
“回报,什么意思?”兰普切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画展有捐赠委员会。”
顾为经报了一个英文名词。
“捐赠?”兰普切怔了一下,立刻心生警惕。“画展官方可是不接受任何以贿赂为目的的捐款的,我们有伦理审查制度的哦。”
有大量国际双年展和知名策展人的办展资金,都来自于社会各届的捐赠。
很多“艺术家晚宴”的门票,甚至可以对外公开售卖,在给艺术家们提供社交场合的同时,也为主办方筹集资金,覆盖一定的办展成本。
赞助本身甚至就是西方艺术展的最经久不衰的重要传统之一。
古典时期的大量欧洲大画家们,每天都是靠着赞助人的小钱钱活着的。
而如今银行业,金融业,都是这些艺术展览的常见的大金主。
比如这届狮场双年展就和“UBS瑞银财团”有赞助合同,它们甚至冠名了本届的一些奖项,会为获得该奖项的艺术家提供三年到五年的赞助基金合约。
当然。
比金融业更大、更豪、更有钱,甚至更热衷于艺术品的赞助商也有。
比如能源公司、烟草公司或者污染比较严重的化工类产业。
毕竟,它们被社会骂的比较狠。
石油集团超级喜欢赞助一些艺术节以及双年展的展会,来表达自己对“公益项目以及环保事业”的重视。
海外烟草集团也超级喜欢搞一些类似的项目,甚至会专门注册一个子公司,绕开各国烟草相关的广告法,弄一些擦边球。
这种大型商业集团一个个都超级有钱,也捐的超级狠,只要你的艺术节够有名,但凡策展人敢拿,动不动签赞助支票都是千万美元、千万美元的签。
策展人唐克斯所担任馆长的英国泰勒美术馆,“泰勒”这个名字,就来自于赞助人工厂大亨的姓氏。
理所应当的。
这种行为也会引发一系列的行业伦理问题。
“壳牌石油所冠名的宣扬环境保护的艺术项目”、“英美烟草集团赞助的癌症公益艺术展”……也不是不行,但就算资金往来清清楚楚,真的只是纯粹的捐款行为,也会有一种被人家大金主“包养”了的感觉。
而顾为经的坐谈会所挤掉的原本日程上的学术讨论会,讨论的就是这些赞助资金来源所相关的道德风险。
各大画廊也是双年展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与赞助商之一。
记者报道中的“不是秘密的秘密”——有媒体称如今行业里纵然像威尼斯双年展这样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强的顶级大展,都难免有各种赞助合同。
传统上,各个国家所提供的官方资金支持一直被认为是威尼斯双年展的办展支柱。
但实际上,如今大量的亿万富翁和顶级画廊们,全部都在拿着海量的资金年复一年的投入展览,为其提供支持。
每年具体捐赠数额是保密的。
但由于双年展的特殊性。
顶级画廊们总是孜孜不倦的挥舞着钞票,投入每届展览的捐赠箱。
就算双年展本身不提供作品售卖业务,“上月在双年展上获奖”,然后“下月在艺博会上卖爆”却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这会不会有什么内幕往来,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整体上。
行业比较喜欢拿私人富豪的支票。
私人富豪也许有的也别有所图,想要靠着捐款,获得社会声望,税务减免或者其他一些什么。
但相对比起画廊。
对艺术展本身独立性的影响较小。
比如伊莲娜家族基金会,在二战后一直以来,就是威尼斯双年展的传统重要赞助者之一。
——
“无论是不是摆姿态,行业目前只能假装相信,有一个独立于商业世界以外的纯洁的艺术世界存在。”——纽约艺术评论
——
而无论是否真的纯洁。
至少在面向公众的通话里,一定是纯洁的。
听的顾为经的话,兰普切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警惕。
那些野鸡展,直接花钱买奖都没有问题。
到了新加坡双年展的层次和办展规模,花再多钱,策展助理却不可能明显表现出你捐款我给你开后门这种意思。
退一步,万一万一这种事真有,也不能明面说。
传出去任何一点。
都是巨大的丑闻。
这家伙,不会偷偷在电话里录音吧?
“别误会,不是贿赂,也不捐钱。”
顾为经说道。
捐款是一条路子。
如果单纯是买一张参加社交晚宴的门票,见见唐克斯的面,让策展人举着香槟杯和你说上两句客套话,合影发个朋友圈什么的。
顾为经估计,一万到两万美元,大概也就够了。
但如果想要私下里聊些深入的东西,让人家很郑重的对待你,恐怕,至少得在支票上再加一个零。
不提顾为经现在的银行账户里,还拿不拿的出这么大的一笔钱。
也不提,这种带有明显目的性的捐款,能不能被非常严苛的系统归类为纯粹的慈善公益行为。
就算都没问题。
顾为经也不愿意这么做。
参展画家个人和双年展的组委会之间,有直接的金钱往来,终究是瓜田李下,好说不好听的事情。
“那你是……”策展助理的声音夹带着困惑。
“我会额外捐给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一幅画。”顾为经早有计较。
双年展上的作品有两种。
威尼斯双年展之类的艺术展览上,绝大多数的作品都是能拿去出售的。
在展览上出售。
或者接下来拿去巴塞尔艺博会或者自家画廊里出售。
也有些作品,会被直接捐赠给组委会。
参展完之后,拿去其他地方巡展也好,放到博物馆里收藏也好,甚至拍卖用来筹措公益资金也好。
算是画家送给组委会的作品。
“你的那幅《人间喧嚣》?”兰普切再次被逗乐了,“搞什么呀,绕了这么一大个圈子,还不是……”
“是《雷雨天的老教堂》。”
顾为经说道。
策展助理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似是被这个答案直接搅乱了思路,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你是要把那篇论文提到作品,捐赠给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么?”
良久。
兰普切才迟疑的开口。
“你确定?”
她明显也读过那篇《亚洲艺术》上的文章,起码,她肯定是知道顾为经口中的《雷雨天的老教堂》指的是什么的。
“是的,但给组委会的不是论文里的原作,而是由我个人画的临摹画。而且,还有我的个人感谢与友谊,如果您愿意去帮助我这个忙的话。”
顾为经说道。
仿作不能参加双年展的主展区,但是对于纯粹的公益捐赠作品,则没有这样的限制。
兰普切无奈的笑了一下。
“年轻人,你开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的仿作?或许你觉得自己很特殊——”
“这不是玩笑,这也不好笑。”
顾为经直接打断了策展助理的嘲讽。
“这是很认真,很严肃的事情。”
他把阿旺的猫砂盆在酒店的角落里放好,“邦妮,我可以这么叫您么?”
“不,你继续叫我兰普切女士吧。”
“你看,兰普切女士,这就是问题所在。您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到了可以称呼对方名字的时候,但你却一直在叫我Young man,叫我年轻人。你对我不够尊重,不是么?”
“我不知道你是否足够的了解我,没错,我今年十八岁,我是个年轻人。但十八岁的我,便入围了新加坡国际双年展的主展区。正在和你通话的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在亚洲重要的艺术类期刊上,有他位列第一作者的封面论文。世界顶级的大画廊,向他发来了橄榄枝,甚至在考虑为他去准备一场个人画展。”
“每一个在我身边,认识我的人,他们都相信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重要的大画家。”
“他们中不乏有身价亿万的最顶尖的艺术大师,新古典主义的油画家,或者享誉欧洲的水彩画大师。”
“他们每一个人,都尊重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