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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楚远安眼中的光熄灭了。
他定定看了云子辛好久,才勉强笑笑:“不必……不必愧疚。”
“是我一直没有保护好你。”
云子辛道:“谢谢,但我并不需要谁来保护。”
楚远安想起他在粉丝们面前的风采,点了点头:“确实。没有我,你一样能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他抬头看向头顶逼仄昏暗的天空,继续道:“你生活中唯一的恶魔就是遇上了我。现在我也要走了。你自由了。”顿了顿忽然转过头来,“走之前,我可以最后和你说几句话吗?”
云子辛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无论语气还是说的话,都不太对劲。
但他又没弄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只是看着楚远安越发苍白的面容,心脏不安地狂跳起来。
而他的沉默被楚远安当做了默许。他伸开双臂,小心地碰了下云子辛,见他不反抗,才牢牢地把他抱住了。
然后他凑在他耳边,慢慢地道:
“我们认识快九年,我居然从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一切。”
“陈辞,现在我要走了,我想说给你听……求你听一听,听完忘掉就可以。”
“我想……从我的父母说起。”
“我爸爸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孩子,妈妈是杨家最优秀的女儿。他们自由恋爱后来结婚,所有人都说他们是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但从我记事起,爸爸妈妈就一直争吵不休。起初是因为琐碎小事,后来变成对彼此人格的讨伐……爸爸开始彻夜不归,醉酒赌博,妈妈晚上抱着我哭,半夜忽然醒来,说我毁了她的爱情,也毁了她的一生。”
“我起初并不懂这话的意思,直到爸爸终于染上毒瘾被举报,妈妈从楼顶跳下……那时奶奶带着我在房间里玩玩具,我亲眼看到她摔在我的窗边,变成一摊肉泥。”
“那年我五岁。”
“也许你听过许多人说楚家如何威名赫赫,但那时的楚家,里里外外全是检察官、警察、法医,他们把整座房子翻得一团糟,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尊严。”
“直到后来,爷爷撑住了,庶支起来了,一切才好了起来。楚家的荣耀在延续,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在家族最低谷的时候被保护着离开,没有和家族共患难,从此,已经不能算是完全的楚家人了。”
“可我不是楚家人又是谁呢?那么多年我都找不到答案……那么多年里我只有你,陈辞,很抱歉那时候我不懂爱和尊重,但我也确确实实……只有你在身边。”
“我终生漂泊无依。没人教过我爱,我也不懂爱。我只会用控制和征服来证明我被需要,也因此我给至亲至爱之人带来的总是灾难……”
云子辛听到这里,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却被楚远安抱得更紧。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要打我,也拜托先等我说完吧。”
云子辛没想打他,只深深吸口气:“你还想说什么?”
楚远安便道:“在墨菲州第一次见面之后我问了医生,他说你可能是产后抑郁。”
云子辛敷衍地唔了一声:“可能。”
楚远安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和孩子。”
云子辛只看着他:“不必道歉,生下小安我心甘情愿。”又见他还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便耐着性子问,“你还要说什么?”
楚远安这才道:“当年你走后我也问了医生,他们都说你能这么快屈服于我,是因为你自卑缺爱。”
云子辛眉头一跳,楚远安又道:“对不起……对不起。”
“陈辞,你是我罪孽的受害者。我对此向你郑重道歉。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解开心结,往后余生,能够过得更幸福一点。”
“虽然你已经很幸福了。抛开我和我带来的苦难,抛开其他的那些挫折,你本身其实一直很幸福,因为你一直、一直很优秀,也一直、一直被爱着。”
“你长得这么好看,天赋又那么好。你性格这样温柔又独立,年纪轻轻就有了显赫无可匹敌的成就,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你还有抱着必死决心生下你的爸爸,有学校里喜爱你的教授和同学,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粉丝,如今又有翟风庭。”
“也许再加一个……我也一直爱着你。”
“很抱歉这样说,但我还是想说,我的确,一直,爱着你。”
“不要再觉得自己不被爱着了。陈辞,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你这么好、这么好,你与生俱来星光熠熠,那么多人都爱着你,愿意把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你只是不幸遇上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又遇上了一个罪恶的我,才叫你生出这样的错觉,沉沦在噩梦中而不自知。”
“现在噩梦醒了,陈辞。你看好,我给你……解开封印,你醒来再看这个世界,就会发现你其实一直都是饱受宠爱的王子,从地狱归来,你身边……身边开满馥郁的白色玫瑰,有百鸟环绕,万人追随。”
他絮絮地说
', ' ')('着,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说尽了,接着他捧着云子辛的脸,在他额头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然后他轻轻退开,摸了摸云子辛的脸颊,对他笑了笑:“小王子,你闻到玫瑰花香了吗。”
他声音沙哑喑黯,却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温柔意味。
而云子辛已经不自觉红了眼睛,看他半晌,有心问他这段话练了多久,却在这时,头顶响起巨大的直升机的声音。
直升机在不断下降,这在狭窄的悬崖口无疑是万分危险的,但它还是在小心翼翼地下降。
最后到云子辛可以模糊看清整个直升机的高度上,直升机的门被打开了,翟风庭身上套着安全带,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拿着喇叭撕心裂肺地喊:“云子辛!!!子辛!!你听得到吗!!”
云子辛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不是楚远安的人而是翟风庭,一时都愣住了。
还是楚远安笑了笑:“你的骑士来救你了。去吧。”
他说着推开云子辛,反手捡起石头砸向水面,砸起巨大的水花。
这动静被翟风庭看见,他抬眼看过来,看到云子辛,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直升机小心地靠了过来,扔下长长的绳索,绳子尾端还带着自动扣紧的专业救生衣。
唯一就是,小型直升机为了保持平衡,不能一次扔两条绳子,只能先上去一个,再重新放下绳子接另一个。
云子辛对直升机救援稍显陌生,楚远安却心知肚明,便一把把尾端捞过来,几下给云子辛穿上,扣紧,然后推了他一把。
“去吧。”他说。
楚远安神色平静,对于他的性格而言,这其实很正常,但云子辛却直觉地觉得不对劲,问他:“那你呢?”
“你担心我吗?”楚远安一下子笑了,指了指上面,解释,“载量有限,你先上去,我再上去。”
说完不待云子辛反应过来,就又推了他一把,云子辛被推得两脚悬空,直升机瞬间受力,慢慢地往上拉绳索。
云子辛全身被救生衣紧紧兜着,眼睁睁看着自己上升,把楚远安甩在了下方。
他以前从未从这个角度俯视楚远安。如今低头看去,发现他真的瘦了好多,更重要的是,他体态都变了。
不再是往日那个挺直背脊,衣冠楚楚的楚远安,他随意地靠在石壁上,仰头看他,整个人几乎是颓废而落拓地,对他笑了笑。
云子辛长久注视着他,有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想对他勾起嘴角回以微笑,却在下一刻,看到他掀开了盖在腹部的外套,露出狰狞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几片碎玻璃深深地嵌在他血肉里,和动脉一起深深跳动,血流一地。
一瞬间,云子辛脑海中电闪雷鸣。
他整个人都懵了,直升机旋转桨的轰鸣声、风吹藤蔓的窸窣声……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只有楚远安腹部大滩大滩的血,红得刺眼,红得让他感到天旋地转,山河崩裂。
他茫然地想那伤是什么时候造成的,便想到了楚远安开枪打破玻璃,然后半个身子探进来拉他出去。
水压太大,把楚远安整个压在断面凹凸不平的玻璃窗上,尖锐的玻璃碎片就此插入他身体。
他把自己扔上岸时,又撕裂了伤口,那时他已经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已经几乎不可能生还,所以浮在水中一直没有上岸。
那时楚远安是真的在考虑直接沉下去。
云子辛心中茫然一片,忍不住又想他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即使楚远安遮住了伤口,他为什么没闻到血腥味?
他不知道答案。也许是崖底本身就满是潮湿的臭味,也许是楚远安的倾诉不知不觉转移了他的注意,又也许……一直以来,楚远安在他心里就是无可打败、坚不可摧的代名词,他从未有一时一刻想过,楚远安也会受伤,也会死。
楚远安那样的人,无情、冷酷、理智又强悍,日常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即使在尔虞我诈的政界他都是翘楚……他怎么会死呢?还是死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样沉默地死去!
云子辛感到不可置信、不能接受。他挣扎着想重新下去,然而翟风庭只以为他撑不住了,咬牙加快了拉他上来的速度。
云子辛就这样近乎绝望地看着楚远安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一眨眼就找不到他在哪了。
他被翟风庭拉上去,拉近机舱坐下来,翟风庭用力地拥抱他,揉搓他冰冷的面颊。
他不断叫云子辛的名字,给他喝热水,但云子辛找回意识的第一句话,却是:“楚远安要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茫然眼神无措,似乎理智还没有回笼,完全是下意识地说了这句话。
然而正是因此,翟风庭才骤然感到胸口被重重一击。
他定定地望着云子辛,抿紧了嘴角。
云子辛没得到回应,瞬间不安,双手猛地拉紧他袖口,声音不自觉颤抖着:“救他……求你救他。翟风庭……求你救他……”
“他要死了
', ' ')('……求你救他……他要死了!”
云子辛猛地大哭起来,眼泪不止,扒着机舱边缘就开始大声叫楚远安的名字。
他的声音完全被直升机发动机给遮盖了,但站在他身边的翟风庭却还是能够听见。
不仅能够听见,他甚至还能听清喊声中的那些情愫,那样缠绵凄恻的情感,无法也不愿宣之于口的一切,那是陈辞和楚远安之间深深纠缠着的、剪不断的爱恨纠葛,是他这么多时日都无法窥探和步入的存在。
那一刻翟风庭想:自己还是来迟了。
来迟了整整八年。
早在八年前,陈辞见到楚远安第一面起,那个该死的男人就在陈辞心中刻下深刻的印记,此后如何波折起伏,生别死离,都没有办法将它抹去。
翟风庭深深地吸气,又吐气,抬起头看天,然后才猛地翻出急救箱,把救生衣穿在了身上,绳子绑好,纵身跳了下去。
云子辛哭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感觉身边劲风闪过,然后翟风庭就不见了。
他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拼命擦干眼泪,慢慢往下放绳索,然后等翟风庭落地了,自己又套着绳索下去。
下面的楚远安已经陷入昏迷。翟风庭半跪在他身边,面无表情拿镊子取出所有可以取出的玻璃,剩下的只好插在里面,给伤口缠上绷带,听天由命。
m国对心理医学专业要求很严格,不仅要心理学学位还要医学学位,所以翟风庭也有正经的医师执照,并且上过不少手术。
云子辛沉默地看着他利落地处理好伤口,然后两人合力给楚远安避开伤口穿上救生衣,绳索往上拉,云子辛抖着手踮起脚,深深地在楚远安惨白的唇上一吻。
“你一定要活下去。”他低低地说着。
楚远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一动不动,被拉着升入半空。
过了会儿绳索又垂下来,云子辛坚持要翟风庭先上去,翟风庭拗不过他,只好带着急救箱先上去了。
剩下云子辛独自站在幽深死寂的悬崖底部,想着楚远安一个人躺在这里,血流不止地看着他升空的情景。
云子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绳索再次垂下的时候,提线木偶一般扣好,被救出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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