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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才是真的睡熟了。
想来方才的一通乱来,是真的将他累到了。
孙哲平一颗心几乎要化在张佳乐喷在他颈侧的呼吸中,忍了再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
可是心下愈发沉重。
自那疼痛重袭手腕至今,不过短短两周不到。
可他的左手此时在不服用止痛药、不注射封闭针的情况下,已然不能向外伸展。动作稍大,手腕便是一阵钻心刺骨的肿胀的疼,甚至一路隐隐地向他的左前臂扩散了开去。
他将左手埋在被子里,又一次尝试着想要张开手指复收拢握拳。
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疼到满额冷汗也不能完成。
怀中的张佳乐咕哝了几句,蹭着他的胸膛扭了扭身子,换了个仿佛更舒服些的姿势。
但就算在睡梦中,有些事情他似乎依旧记得,只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孙哲平的左边手臂。
孙哲平伸手拧灭了床头灯。
或许,真的该去医院看一看了。
“医生,他怎么样啊?是什么病啊?要不要紧啊?多久能痊愈啊?”
坐在椅子上,隔着一个桌角看对面的医生,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自己的病情,站在他身后的张佳乐却已然连珠炮般将十万个为什么发射了出去。
“你先别急。”医生从老式的玻璃眼镜镜片后抬起眼,安抚般望了张佳乐一眼,旋即低头刷刷地写了一张单子递了过来:“只是普通的腱鞘炎,我这里给他开了点药。我还有些注意事项要告诉他,家属可以先去配药,也好节省点时间。”
张佳乐忙不迭点头,伸手便将想要起身的孙哲平按回了椅子:“大孙我先去交钱,你在这儿坐着等我,医生问什么你老实交待,别瞒着知道吗!”
孙哲平点头,扭头看张佳乐一阵风般冲出诊室,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的老医生却擎着X光片和化验单,缓缓开了口:“你应该是不希望我跟这个小伙子说你真实的病情的吧。”
孙哲平一愣,回头,见医生正对着他的X光片和化验单,埋头写着病历。
“不用奇怪,你想什么全写在你脸上呢。”已经上了年纪的医生从啤酒瓶盖般厚实的镜片后抬眼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也就是他心急,才什么都看不出来。”老医生阖上病历本,将钢笔旋进笔帽:“其实在第一次看你比赛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孙哲平吃了一惊:“您……认识我?”
“百花战队的队长,K市人谁会不认识。”医生狡黠一笑,“我孙子可是你的忠实粉丝。”
“所以……”孙哲平深吸一口气,“您能告诉我我手腕究竟怎么了吗?”
“月骨缺血性坏死。”医生的脸上带着些惋惜:“而且从你疼痛向前臂放射性蔓延的症状和X光片看来,应该已经到Ⅲ期了。”他将夹在一旁阅片灯上的片子取了下来,递到孙哲平面前,指着某处道:“你看你这里,月骨已经受压变扁,是明显的受到长期慢性损伤导致月骨滋养动脉闭锁、进而恶化成月骨坏死的症状。再晚来几天,这块骨头可就要碎了,可能还会并发腕管综合症。”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当真正亲耳听见医生将自己的病情描述出来,孙哲平却还是觉得,心脏仿若在瞬间跌进冰窟。
“所以这是不能继续打比赛了么?”然而,在医生没有亲口宣告他职业生涯的死亡前,他犹不死心,压制住身体些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高强度的比赛,只是……”
“还想比赛?”医生好笑地摇头,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我建议你短期内……不,五年之内,不要再碰游戏了。不仅是游戏,生活中一切要用到左手的精密动作和高强度工作,通通应该停止,最好是一辈子不要再碰。”他摘下眼镜,认真地看着孙哲平的脸,一字一句道:“你还这么年轻,不想要左手就这么残废掉的吧?”
孙哲平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能拿到一个冠军,用这一只手来换,似乎也不亏?
他正低了头盘算着,医生随后的话将他一棒打入了地狱更深处:
“如果你还是不听劝想硬撑,那我只能告诉你,并不是你以牺牲日后的腕关节功能为代价就换来冠军的。因为你的腕骨在现在的情况下根本撑不到来年六月。”
孙哲平猛地抬头:“那如果我积极治疗……”
“没用。就算现在给你做了月骨替换手术,你至少也要花三到五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复健。”此时,医生仿佛也不忍心继续往下说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孙哲平的肩膀:“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情,但是身体更重要。要好好保护你的手腕,不要再伤害自己。我给你配的药要按时服用,待会儿等你朋友把药拿回来以后我给你做个腕骨牵引,不过你自己在生活中也要时刻注意着手腕的情况,发现有不对的,立刻来医院,知道了吗?”
孙哲平没有回答,甚至连点头也不曾。
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旋转,医生的叮嘱在他耳中,只是嗡嗡嗡连成一片的无意义音节。
真是不甘心啊。
他从没有败给过任何人的梦想,此刻却要倒在他自己面前了。
那个叶秋打不垮、父亲撕不烂的梦,却最终要毁在他的左手之中。
可最让他不甘心的是,在他的梦想就在他眼前摇摇欲坠却还未落地的时候,他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一点碎裂成末成粉成屑,连伸出手、明知枉然地去接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