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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的人,已经走了。
不会再回来。
小偷何时走的,张佳乐并不清楚。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阳光透过纱帘落尽房间,扑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一只四下里撒着金色粉屑的大蝴蝶。
张佳乐默默坐起身来,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对着手机壁纸愣了愣,旋即解开锁,拨下一串号码。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头发上,似乎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妈,过两天我们不来了。”
他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声音。
“嗯,我们这不是今年又没得冠军吗,队里要加紧训练。”
“好,我会告诉他的。”
“放心,他……他没事,我会好好看着他。”
“是啊,他对我……很好。很好的。”
“那你们也多保重。”
“我们会一直好好的。”
放下电话,张佳乐的心头不复之前无休无止的酸麻疼痛。
疼痛过后,却是空虚与茫然,一口一口地蚕食着他的身躯。
他木然起床,走进卫生间,看着洗漱台上摆着的两柄牙刷,眼神却再未动一分。
刷牙,洗脸,换衣服,锁门,下楼,坐车。
张佳乐坐在公交车上,像一台机械一般,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愈发葱茏的绿意伴随着金色的阳光自他瞳仁中一片片晃过去,让他错以为自己回到了他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两个少年,口袋里空空如也,却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希冀,坐在公交车上,从天水国际机场,坐到市区里,又一路晃晃悠悠地进了那一幢两层高的小楼。
他放空了大脑,顺应着身体的感觉,在他认为该下车的站点下了车,慢慢地拐进了那一条被无数香樟银杏和栾树簇拥着的小道。
一个人走在这条寄托了他无数回忆的路上,这感觉陌生得令他害怕。
仿佛要印证他的感觉一般,不远处翻着浮灰的水泥围墙上,硕大的红色“拆”字,生生刺进了他的眼。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围墙外,默默看着墙里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抡起大锤,站在已然拆了一半的二楼上,一锤接一锤地击落无数砖石瓦砾。
左数第六间,是经理的办公室。第五间,是一个小小的仓库。第四间,是张伟的房间。这几间连同再向右过去的若干间房都已然被拆得七零八落,工人们高声喊着号子,向下一间进发。
左数第三间,住着莫楚辰。因为有那家伙在,所以每次与孙哲平在做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惴惴不安,孙哲平也总会善解人意地吻住他的双唇以封缄他的声音,二人间却也因此更多了些刺激的浪漫。
再向左,是他与孙哲平的房间。
在这间房间里,他说不清曾发生过多少事,曾留下过他多少泪水和笑声,曾在其中怀过怎样的忐忑与如何的甜蜜。
但他在这里做起了一个梦,爱上了与他一同做梦的那个人。
那段梦还没醒,可是那个人却走了。
现如今,连这一座小小的楼,也即将在阳光下化作飘舞的灰尘。
他离开前在窗台下的花坛里埋下的花种,也许没有机会再开出花朵了。
张佳乐就这样站在远处的小径上,看着工人们一点一点地将小楼的第二层尽数拆去,又喊着号子,拆去他记忆中的传达室、会议厅、训练机房……
工地上的声音像是蝉声鼓噪,嗡嗡一片,可他胸腔里一颗心脏随着砖瓦水泥分崩离析的剥落声,分明那样响亮清晰。
太阳在他头顶轮转,他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让小楼被拆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映在他的眼眸里。
直到薄日余晖渐落,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工地,发现了他,觉得他形迹可疑,却也没有明说,只是好奇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透。
张佳乐勉力笑笑,一双腿却似被千万虫蚁叮咬,重若灌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