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阿姆斯特丹郊区以磨镜片维生的斯宾诺莎被指为宣扬无神论,假若在任何旁的国家,恐怕早不许他从事著述了。天主教认为男人之间的感情是触怒神的死罪,荷兰的普遍观念却认为人生而自由,一切人为的束缚都是蠢事。
因为不限制人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限制欲望和人性表达的任何方式,令大多数人只记住了此地兴旺的色情业,算是意料之中的负面因素,但也不至于损害这儿的人文价值。
杨家明来到荷兰,倒不是向往这里的自由精神,而是因为看透了贵族学校同学的无情冷漠,向他们求援的话,解决学费毫无希望。在陌生的世界上,他能够认识且可以联系上的人,只得沙伦夫人一个而已。
过去可怕的记忆固然是她赐予,18岁没有经济独立的男人,希望用某些东西来改变命运,能提供有效帮助的人,也只能是她了。
见到刚下渡轮火车风尘仆仆但面孔依然美得让人惊叹的杨家明,莎伦夫人提供了选择:跳艳情异装脱衣舞,或者充分运用过去学到的服侍男人本领。
生命因一个男人的沉溺和强迫而扭曲的杨家明,在英国式内敛风格和自由精神的熏陶下,养成了辨别世界的观念:人生最糟糕的事情,不外乎没有机会选择。至于两个选择都很糟糕,那是命运的问题,可以试图通过努力逐渐改变,不值得懊恼。
弄清楚可以赚到的钱多么丰厚之后,他决定两项同时选。每个夜晚,他在这个爱男人的男人们聚集的地方,化极浓的妆,扮成颠倒众生的美女,在舞台上阳光灿烂地微笑着,表演所有勾引男人本能欲望的动作。
在音乐中,优雅地妖娆地魅惑地舞动着,把自己逐渐脱光,向所有人展示体育课和每年假日希腊阳光塑造成的漂亮身体,和勃起成令所有看客血脉贲张模样的健硕性器。某些下午,他根据莎伦夫人提供的时间地点与特殊需求,上门提供身体服务。
只要付钱的男人需要,无论什么动作什么体位,包括提供鞭笞对方的特殊情趣服务等等,拥有眩目青春和更眩目容颜身段的杨家明都是最一流的人选。
只用了一个夏天,随时能绽开愉悦绝美笑容的他,轻松赚取到了远远超过念四年学位需要的全部学费。然后,从荷兰彻底消失。学院里,一个人吃饭睡觉看书锻炼地蛰伏着,杨家明把自己藏起来,不再接触任何人。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日子已经难能可贵,也过得格外快。四年后。拍学位证书照片的那个下午,惯常的阴沉天气中,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尖叫着、大笑着,和哭得稀里哗啦的家人紧紧相拥,独自一人面对镜头的杨家明,让自己笑得格外阳光。
终于可以永别身不由己的岁月了。对任何一个人来说,成长都艰涩而痛苦。而这其中面对的试炼艰难成像自己这样,也未必就有资格抱怨,起码生命的最初十年,拥有过最充足最完美的父母和家庭。
终于可以自由选择以后的去向。对着一张世界地图,只看了一眼,杨家明毫不犹豫地决定,去父亲的国度。居然有人到机场来送别。杨家明看见逐渐走近的莎伦夫人,看着举止优雅冷酷的女人在明亮光线下,那些难以掩饰的皱纹、下垂的嘴角,和那双隐约流露一丝难得温柔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微笑:“谢谢您。”
“我还以为会面对敌意,毕竟…只是觉得想再看看你。每个人都会因为你的美而觉得依依不舍。”莎伦夫人认真地“从来没想过,你居然会说谢谢。”
“您帮助我弄明白了欲望的机制。以后,相信我能够拥有理性的人生。”家明冷静回答。忍不住轻轻喟叹:“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要妄想拥有神的姿态和意志。”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清澈,却永远缺失了最初对未来的期盼:“我以为自己可以庆幸超脱。”“每个人天生都是不完整的。所以我们都寂寞,都需要别人的体温安慰。难道你真的不需要爱了吗?”
“我怀疑,这身体已经不能拥有正常的情欲了。”杨家明笑了,还是那种别人会认为他很愉快的、训练有素的笑容。“试试吧,哪怕借助鞭子。身体是组成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缺失了欲望机制,男人的灵魂将失去光彩。”
莎伦夫人的神情并不后悔,反而是少见的认真“你很特别。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灵魂像你这样强悍坚韧的男人,即使这辈子见过的人多到你不能想象。
我已经老了,脸上身体的皮肤和灵魂一样,已经变得松弛衰败。不然,一定会爱上你。所以,特意打听你毕业日期,甚至动用私人侦探,查到你的机票时间,专程赶来告诉你这一句话。
为了以后漫长的人生逐渐回到正常轨道,你不应该纯粹依赖理性…那是残缺的。试着爱吧,付出,或者接受…希望你相信一个老人的真话。”
“我相信。真不能勃起的时候,我会试试用鞭子抽别人,或者让别人抽我。”杨家明认真地回答“不过我确实认为,欲望一点都不重要,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将会珍视一位老人充满善意的智慧,虽然并不抱任何希望。哪怕,灵魂的扭曲也来自她的专业素养。多年以后,精致的四合院,从噩梦惊醒的幽静午后。
有了在舞台上刻意忘记喝彩的生涯,尽管短暂,造成的结果,是家明对人们的注视已经很不敏感。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此刻有陈垦震惊的目光萦绕在身上。但,还是觉得稍微不自在。
找不到具体原因的不自在。就像当初伦敦飞往北京的机舱里,静静看窗外的云层的一点点奇特滋味。
难言的担忧始终存在,不愿意独自嘴嚼从来不能流露在脸上的苦涩,又不愿意认真去想不可知的东西,于是,刻意让大脑停止思维…更懒得去想到了陌生的国度,将面对什么。
无聊中,顺手戴上耳机,让没品的轻音乐枯燥地流淌。“请接受这卑微但是真诚的祝福。”挥别的时候,莎伦夫人这样说。杨家明不是不努力。回到父亲的国度以后,用剑桥文凭傍身,先打了一段时间工,弄明白北京的市场。
很快,自己开了间顶级会所,因为独特的定位,客似云来。生活无忧,也不太担心寂寞…自从网路结识同样为寂寞寻觅伴侣的魏曼和麦迪,变成熟到极点的老友记,轻松分享不牵涉性爱的纯粹友情,拥有了生平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如果是半张废纸,已经挣扎着化蝶。如果是个空罐子,已经铁了心。杨家明生活中唯一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外是这身体不合作。不是没有试过找美丽女子恋爱,不是没有试过自己也在会所疯狂投入寻觅和身体的游戏。
五六年过来了,发现面对的不管同性还是异性,一样有交媾的功能,却从来得不到做爱的乐趣,更别提跟另一粒灵魂的渴求和共鸣了。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自己了,郁闷到极点时候,鞭子倒是常常能帮上忙…对于帮助勃起和寻觅高潮来说,有节奏有计划的痛楚相当有效。
还不到30岁,还顶着一张浅浅微笑就能让大多数男女失神的面孔,杨家明却觉得,被过早唤醒欲望的身体固然已经沧桑甚至苍老,被训练得对面任何凌辱蹂躏都能漂亮微笑的灵魂更加疲惫不堪。
看着窗外阳光下热闹开着的紫藤,点一支烟,静静看青烟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