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词…天已经黑透,第一次来这个四合院的时候,阳光下看起来显得那样古拙且鲜艳的白墙灰瓦、红栏绿檐,都变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灰与黑。空气里面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青草香味,以及杜若蘼芜青芷薜荔藤萝等异草的芬芳。
走进这方空间,把沉重的手提电脑报换个肩背着,麦迪禁不住悠悠叹一口气…在这种时间力量和文化传承凝聚成的幽静里,不需要动用什么敏锐的直觉,谁都会本能觉得天地岁月就此变得深远清雅,都会种种如蝇竞血的营营役役奔走,也变得没有太多意义。
一边提醒自己,拥有这一切绝对需要世俗成就,不要被遗世独立的假相诱惑,一边向来开门的和蔼妇人解释,突然拜访,是来送上次约定的方案…虽然没有来得及事先电话预约,但是连续加班好几天,又出差到横店影视城追踪某大明星数日,居然把陈垦委托的草案一直耽误了。
难得今天有机会要拍摄外景,故意把一个专访约到了银锭桥边的酒吧。完事之后索性散步过来,请帮忙报名求见一下。即使主人不在家,或者他没空见自己都没关系,顶多借办公设备用一下,打印一套方案留下就可以。
大嫂进去一趟很快出来,表情从怠慢变成了殷勤的笑吟吟:“陈先生在打麻将,这时候,一般都不让客人进去的…听见我报名字说来的人是您,却很痛快说请进…先生贵姓啊?”
只好把这样的对话当作幽默,苦笑着又回答一次:“不敢当不敢当…免贵,姓麦。麦子的麦。”厚重的门一旦掩上,把所有的犹豫都轻松隔断。
热闹得不堪的后海喧嚣,一点都没有影响这个院落的幽静。麦迪静静踏上青石拼花的小径,向亮着灯、隐约传出低语和笑声的房间走过去。
还真不敢深想,为什么求生的那些活儿已经把人累得像狗一样,还非要跟自己过不去,找个时间缝儿,跑过来一趟。
似梦似醒走着熟悉的方位,像一只甘愿扑火的飞蛾。刚准备撩开锦绣的门帘同时伸手轻敲雕花的门棂,飘到耳边的断续声音让麦迪呆住。虽然正说话的几个声音里,除了陈垦,都比较陌生。
“…七万。”“…泰铭怎么魂不守舍,是不是想那个勾魂的小东西了?…碰…”“别开玩笑,他娇妻幼子的,会喜欢那种人?就算一时动心,逢场作戏就好…”“想做清一色?呵呵…”“刚才说麦迪来了,应该到了?”麦迪一向磊落,还是忍不住想违背平时习性,多听一点…让两个老友都为之失魂落魄的英俊男人,牵挂的到底是谁?但已经被陈垦点了名,也就不好意思再犹豫,掀帘子走进房间,适应了几秒钟蒸腾烟雾。
就算空气调节一流,也抵不过几个男人同时抽烟。很自然的,脑子里总飘荡着断断续续看的那些林宜留下的文字。
惯了浸泡在文字忠实传递的深情里,麦迪惊恐地发现,自己呼吸这个男人身畔真实空气的时候,会敏锐分辨出他指尖淡淡的雪茄芬芳,以及男人皮肤特有的气味。
会在恍惚中,陷落在不属于自己的愿望和梦想里面。究竟令人不安的是林宜的梦,还是他梦中的男人?清晰记得U盘里面那些文字,痴心到接近痴迷的絮絮诉说,简直就像自己的声音:
“…喜欢你懒得温柔、放肆狂暴的本真…“不得不承认,不管多努力,都触动不了你礁石般坚硬的内心。
“这男人听不进去别人任何劝,哪怕只是为了他的健康劝他戒烟。他理所当然抱着自己一套真理,只肯这样面对世界…”
看见麦迪微微有点涨红的脸,和从容安静的舒展姿态,陈垦点头微笑,没有寒暄或者多余招呼,指了指身边,让麦迪弄张凳子,就专著看自己面前的牌。
另外三个打牌的人包括厉泰铭在内,似乎都非常习惯陈垦让清秀的男人坐在身边看牌,连调侃甚至起哄都省略。程焕昌懒得调侃,只顾着冷冷问:“泰铭,你今儿是不是成心出错?你老板已经被你放冲起码三次,他都不好意思推倒牌。”
面对老板和他多年的熟牌搭子,厉泰铭猝然从恍惚中惊醒,精于世故的人,当然有自保之道:“都怪罗语,没事儿老提…我不就昏了头英雄救美一回,发现被救的小可怜儿原来是幕后大老板,其实是自己喜欢被抽鞭子。
就为这,也值得魂不守舍…碰…老板这几天都不高兴,想引他骂我打错了笑两声,程先生您还偏明察秋毫…”
“你哄高兴了的人可是我!”罗语一把抢过厉泰铭随手打出来的红中,大笑“你这张放了我,我可不像老陈这么客气!豪华七对!”
哗哗一片融融泄泄的洗牌声中,瞟一眼厉泰铭身上低调的Paulsmith休闲装,想起笑吟吟自嘲着、坚持着的魏曼,想起毫不犹豫放弃渺茫希望、却总是温暖鼓励朋友坚持的家明,麦迪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聪慧过人且老于人情的杨家明,是不是早就猜想到,厉泰铭谈论起他的时候,会说出类似冷漠的话,才那么温和通透地微笑着,只顾专心帮痴心的魏曼想下一步擒获这男人的招数?
为什么他总是有这么冷静的判断力,遵从理智的声音行事?听到杨家明被身边人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谈起,一股莫名的焦躁控制了陈垦:那粒大海一样寂寞深邃骄傲的灵魂,那个表情苍茫冰冷却依然美得绝非人间所有的生灵,自己怎么用力接近,却总是不着边际。
斜睨一眼明显没有看牌、沉吟着的麦迪,突然有点刺地开口:“你们文人,觉得打麻将无聊?那边书房里有全套办公设备,你过去打印吧,这边差不多了,我很快就过来看文件…你进去过的,就是原来林宜住的地方。”
书房里,所有的布置都没有改变:还是北欧的简洁明快,糅合意大利设计到极致的现代家具,中产风格中洋溢着熟悉而强烈的林宜气味。静静听打印机连续吐出文件的声音,静静任心绪翻腾。又闻到那烟草味道,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麦迪没敢回头看进门的男人那张磐石一样坚壮的脸,只梦呓般轻声说话,像在自言自语:“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这里曾是另一场恋爱的现场。你曾经是他的太阳。
是因为陈垦怀念那个已经离去的人,还是觉得一切根本无所谓,完全没必要清除某个人的痕迹?不想知道答案。+++震撼到极点、也魅惑到极点的表演被厉泰铭的正义感搅了局之后,混乱人群中,陈垦自顾回家了。
他奋斗半生建立起来的独立小王国再也平静不下来。很想知道那个倔强、高傲而美丽的人怎么了,是不是伤心,或者愤怒…这渴望强烈得他心都绞起来了。
他当然不会闲着。效率很高的陈垦不惜请托程焕昌这样高级别的军方人物动用某些驻外势力,也重金雇请了意大利、荷兰的最好私人调查机构,不惜代价地找寻所有跟杨家明相关的资料。
于是,没过多久,陈垦就知道了所有真相。他们从419会所找到大量讯息。杨家明永远保持着高贵而距离遥远的贵族式微笑,彬彬有礼温和从容对待一切人一切事。
唯一能让他脸上有表情变化的,是朋友。北京小圈子里,杨家明的滥交和令人欲仙欲死的高超技巧有口皆碑,但是一贯拒绝被动姿势。
他们也找到了马来西亚,从橡胶庄园主落拓不堪的子女那里采回了仇恨的说辞,甚至拍回杨湛与史迪琴分别留在阿根廷与马来西亚的荒凉坟茔…很明显,杨家明拒绝想起任何往事,包括父母。
他们当然也找到了莎伦夫人。得到大量当年杨家明艳光四射照片,甚至为他出过大价钱上床的男人名单。
交回的录音带里,莎伦夫人苍老的声音沁透了明明白白的欣赏:“我训练过无数男人,杨家明面孔最像天使、灵魂却最强悍坚韧。
英国太好的贵族教育害了他,让他可以很好的掩藏起男人的伤害,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冷漠骄傲风度。值得怜悯的杨家明,从哲学入手,他还以为生命可以探索本质,忘记生命本身需要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