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倾洒在谢安脸上,暖洋洋的。
他虽然穿了一件锦袍,但脖子上和手腕上的绷带仍旧清晰可见,还印出了血迹。
不过身为冲血境大成的武者,些许伤势并无大碍,更何况刘春还给谢安敷了镇魔房的秘传金疮药,只需几日就可以恢复。
走过回廊,走过内院虚掩的门,绕过照壁,步步前行,一双眸子也逐渐变的坚定。
来到这个世道三十四年了,谢安一直想的都是自己。
此前银尸屠灭骑兵营百人的时候,谢安也觉得乱世就如此。毕竟骑兵营本身的任务就是防御大阴山的妖人。挡了人家的路,被灭了……那是实力不足,怨不得人。
后来得知幕后的黑手是李公子时,谢安也只是愤怒。
李公子勾结大阴山炼尸堂,对白羽堂动手。那也可以说是利益之争。
但这一次,李公子为了逼自己出去……把屠刀对准了无辜的,手无寸铁的百姓!
这已经不是利益之争了,而是赤条条的漠视生命!
谢安,又何尝不是南州的子民?自己又岂能真的做到袖手旁观?
他想不管,想忘记这一切,可每次闭上眼的时候……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场大火,那些惨死的生命。
如果长公主不在,谢安一定会强迫自己忘记。
可偏偏长公主的存在,让谢安看到了一缕希望,一丝可能。
谢安觉得自己想去试试,也应该去试试。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便无法逃脱这个世界。谢安并不愿生活在一个如此压抑,黑暗,绝望的世道。
他也想,有人能给这世道一缕光,一缕希望。
哪怕是一缕,也是令人欣慰的。
入得后院,只见苏玉卿仍旧如同往常那般,坐在案桌旁边烹茶看书。
先前她冲进火势最大的学堂,救出了四十二个人,事后悄然离去,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但谢安却看见了,当时的苏玉卿虽然没受伤,但衣服也烧焦了,满脸土灰,很是不雅。
呼!
谢安深吸一口气,收拢思绪,冲苏玉卿拱手,“多谢苏总司,救下四十二条鲜活的生命。”
苏玉卿似是见多了这样的凄惨场面,并未觉得有什么,伸手一指,“举手之劳,不值挂怀。坐。”
谢安在她对面坐下。
哗啦。
苏玉卿给谢安倒茶,“火势太大太急,不是寻常燃烧物。淮河距离此地有四里路。妾身也无能为力。
你很英勇,为我朝楷模。”
谢安接过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顺便把信递给苏玉卿,“这是人为纵火。”
苏玉卿看过信,并不感觉意外,“翠微居……李枭亭,这么按捺不住么……”
“李枭亭?”
“嗯,淮南王的第七子。”
原来是第七子……
“刚刚县城带着衙门的人来过了,盖棺定论,说是意外失火。有死者家属用血书伸冤讨公道,却遭到衙役的毒打。如今街道上都是鲜血。”说出这话的时候,谢安紧紧盯着对面的苏玉卿,注意着这位长公主的任何一个微表情。
然而,苏玉卿听了仍旧平静如水,“李枭亭应该和县衙通过气了,淮南王本就残暴。他几个儿子继承了这个特点,尤其以世子和李枭亭,更是视百姓为鱼肉。”
谢安本以为长公主听闻这些后会表示出些许愤怒,或者传达出手的信息。
然而,并没有。
于是,谢安便站了起来。
突兀的动作,让苏玉卿略感吃惊,“你作甚?”
谢安作揖拜礼,“在下乌桥镇谢安……想替死去的无辜乡民,向长公主讨个公道!”
说完,谢安深深鞠躬。
苏玉卿静静的坐着,愣愣看着对面的谢安,并未表态。
她虽出生皇室,却并非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否则也成不了武道宗师。
持剑五十载,她踏遍了大半个大乾的国土,见多了民间疾苦。
霍乱,天灾,战乱……
死几十个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所以,此番纵火的事情,苏玉卿也没有太大的感触。
苏玉卿不说话,谢安便一直鞠躬不起。
过了许久,苏玉卿终是不忍伤害谢安的这份赤诚,说,“妾身此来,是为了破大阴山百年死局,志在为青乌县乃至南阳府数百万民众谋个安生。若是为了这几十个乡民,贸然出手,便会被人猜到妾身已经抵达此地,将会打乱妾身对炼尸堂的谋划。”
谢安道:“谢安钦佩长公主有悲悯苍生之仁,更有心系天下之心,廓清寰宇之志。
死去的乡民是不多,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吗?他们就不是大乾朝的子民吗?
我记得战公主在县城讲武堂说过——大乾的根,在野不在朝。君王不过是代民掌国事。君权民授。
恳请长公主,为水灯镇七十六条人命,讨个公道!”
苏玉卿听闻这话,手在抖,脸色已扭曲。
那句“死去的乡民是少,他们就不是大乾朝的子民吗?”,犹如一根锋利的针,深深的插在了苏玉卿的心心脏处。
更让这位长公主,产生了难以言表的共鸣。
不知不觉,苏玉卿的眼眶变得微微泛红。
愣神许久,苏玉卿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谢安,讨公道和杀人不同。妾身是皇室长公主,淮南王自然不敢对妾身做什么。但是你……”
“先前长公主问在下,是否愿意做长公主手中那把劈开大阴山百年死局的锋利宝剑。倘若是个只晓得权衡利害的长公主,在下不愿意。倘若是个能为这世道主持公道的长公主,在下……愿意!”
苏玉卿已然有所动容,缓缓站起身,看向远处的斜阳,“妾身能护持你一时,但护不住你一世。”
谢安道:“在下帮长公主打碎铜钟之后……自当远离南州,风餐露宿,四海为家。”
说出这话的时候,谢安感到无比的轻松。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韦典那日策马而去的背影。
纵马踏歌向自由……
忽然间,谢安就感受到了韦典当日的心境。
真正的自由,从来都不是身体上的。
而是心内的。
说出这番话,做出这番决定的谢安……感觉全身都释然了。人也自由了。
而谢安的此番情绪变化,苏玉卿也感受到了……忽然就感觉谢安整个人都自由了。
她愣愣的看着全身都松弛下来的谢安,很是触动。
“妾身不能公开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此番来的匆忙并未带随从,刘春虽是个四重武师,但没这个胆量。”
“我来。”
苏玉卿的目光忽然变得炽热起来,伸手虚抬,“直起身来。”
谢安,“那这公道……”
“可!”
……
谢安走了。
苏玉卿坐在案桌后,看着谢安走的。
这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但因为和谢安的一番对话,她改了主意。
许是被谢安的话给说动了,也或许是被谢安这个人给感染了……又或者,她本来就和谢安是一类人。
愣神许久,苏玉卿回到了卧室。
褪下衣服,踏进浴桶里,洗了个澡。
然后出来的时候,她没再女扮男装,而是换上了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