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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儿,过来妈这儿。”
“啊!妈妈看!小福蝶……”
三岁的孩子脸若满月,圆润可爱,像个小糯米团子,鼻头微红,嘴巴上沾着淡黄色的棉花糖,走一路磕磕绊绊摔倒了也不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再扑进女人的怀里。
“妈妈,我刚刚看到了小福蝶,有那——么大!”
女人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她穿着水蓝色的裙子,丰盈的面颊带着少女的温润。怀抱着漂亮的孩子,疼爱地亲在他的额头。
“妈妈,小福蝶是从哪里来的?”
方柒温柔地回答:“蝴蝶啊,是从蛹化成的。”
小孩懵懂:“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捏了捏孩子柔软的小脸蛋:“彧儿将来生了小宝宝就知道了。”
“彧儿也会生小宝宝么?”孩子眨着圆圆的眼睛,天真地问。
方柒愣了愣,她没料到过这个问题,只要能抛弃阴暗的过去,她的孩子只要是个正常人,那么一切都无所谓。
“彧儿不能生小宝宝,彧儿是人类。”
“我知道啦~”
方柒抱着孩子在绿荫成片的公园里玩耍,拉着孩子荡秋千。
一切都是往日那般平静,没有丝毫的异常。
突然,女人的脸变得歪曲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光束都瞬间消逝,黑暗如同幕布笼罩着一切。
女人的脸迅速消瘦,一双眼睛失去了温柔,下眼睑上挂着沉重的眼袋,鱼尾纹又细又密地布满眼尾,颧骨瘦削,面颊带着凶狠之色。
代彧站在黑暗里,没有影子,没有光束,漆黑的空间里就像是一个棺材。他直直地定在原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方柒喉咙嘶哑,她尖利的声音如同划破黑暗的一把刀子。
“彧儿,你是人鱼……你为什么是人鱼……你不该……只有正常的人类才能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来过来……我帮你把鱼鳍割掉,这样你就跟别的孩子一样了。”
“不……妈妈,我怕……”十五岁的代彧,鲜血顺着双臂往下流,一簇一簇地沿着刀口涌出血液,鲜红又刺目。
疼痛感如同烈火灼烧,烧得他的皮肤斑斑驳驳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他想跑,想逃,可是脚下却绑着千斤石,他无论怎么用力地拽都无法动弹。就像是被抛在岸上的鱼,做着无用的挣扎。
“来啊彧儿……相信妈妈……哈哈哈哈,不疼的,割掉鱼鳍之后,你就是正常人了……”
“不,妈妈……不!!!”
方柒的表情扭曲,喉咙里发出了怪叫,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晃了代彧的眼睛。原来那是一把菜刀,开了刃,在漆黑一片中还闪着白森森的光。
“妈妈……不,不要——”他长叫一声。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的轻盈。
代彧在黑暗的旋涡里掉进了另一个时空,这个时空下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眼前的黑暗都褪去了,化为了白茫茫天空上一个高远的黑点。
白茫茫的空间里空荡无人,四下只有他一个。
他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狂跳,似是在躲避方柒,在躲避那个疯狂的女人。他握紧双拳,手心里居然湿淋淋地憋出了冷汗。
他从头到脚无一不是麻痹的,在这个白色的空间里,无法动弹。
这空间就如同天地之间盖了一层雪,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代彧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突然远处有一个东西在移动。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小孩,小孩穿着白色的衣服,朝自己走来。
走到脚跟他才发现,那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粉白粉白的小脸上一双晶莹的眼睛,跟两颗水葡萄似的。头发细软却十分的黝黑,莲藕似的小手攥着小拳头,走路像是一颗行动的小包子。
那孩子只长了上下四颗牙,说话奶声奶气的。
“爸爸~”
代彧霎时间没缓过神来:“小朋友,你是谁呀?”
那小包子呲牙笑道:“我是、我是爸爸生的小宝宝~”
“我的小宝宝?”
“嗯嗯。”小包子点头如捣蒜:“爸爸~”
“可是我是人类,人类怎么会生小宝宝呢?”
“爸爸不是人类、爸爸是人鱼……啊呀,我要走了。”
代彧瞧他有趣,蹲下来捏着小包子的小脸蛋儿:“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爸爸、我跟爸爸的缘分还没到……看来不能见面了~”小包子浑身带着奶味儿。
代彧有点舍不得,看着小宝宝纤长的睫毛红粉色的小脸蛋,可爱得想要抱在怀里。
“爸爸……爸爸再见~”
代彧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那小团子的身影就像是白茫茫的光影下的一片泡沫,忽地就失去了实体,他用手抓却再也抓不住了。
“小彧……小彧,小彧你还好么?”
代彧忽然听到空中有人的
', ' ')('声音在叫他。
他忽然身体飘忽到了空中,也沉入了白茫茫的一片之中。
“小彧……小彧……”
代彧瞬间眼前一黑。
他头疼欲裂,这个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他浑身上下下都是酸酸疼疼的,无法动弹。
男人躺在前两天刚刚出院的那个病房里,身上依然套着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他旧伤添新伤。苍白的身体毫无血色,如果不是凭着人鱼血液的快速修复能力,他这一被车撞,不死也残废。
张祁见那男人手指微微颤抖,似是在抓什么东西,激动地喊叫护士。
“护士快来!快!代彧好像醒了!”
几个女护士立刻涌入了病房,一边观察代彧的心电图,一边查看他的氧气泵。
男人头昏昏沉沉,一睁眼,他还在威远集团医院的病房里,看护的依旧是之前的几个护士。
张祁面露慌张,却隐隐带着点兴奋。他似是又守了他好几天,三十出头的人没有了往日的精神与魄力,倒是双眼充着红血丝,满脸的困倦。
“小彧,好点了么?”
代彧觉得这次身体上的创伤并没有之前那次严重,却整个人都似是被抽筋去骨似的,没有力气,四肢瘫软在床上。
“嗯……应该没什么大事。”
张祁问:“你已经睡了两天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大问题。”
代彧仔细回想,那天自己为了躲避林舟越,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马路中央,就那么被一辆直行而来的面包车给撞了。
而且,他恍然觉得好像自己被撞之前有人护住了他。
“林舟越呢?”
一提到这三个字,张祁脸上就燃起一丝不快。
“你还提他,我事后调查了马路上的监控录像,原来你是被他追到马路上才被车撞的,幸好我当时车就离晨曦路不远,立刻拉你去了医院。”
“是……林舟越救得我么?”
“是他害得你。”张祁厉声。
“是,他虽然在最后一刻抱住你了,可是是他把你逼到马路上的。林舟越……”
那男人说话间眉宇深锁,牙齿紧紧地咬着最后那个人的名字。
代彧当然知道,张祁在为自己鸣不平。
可是他再次经历一场生死劫难之后,突然这颗心就麻木得一丝触动也没有了,他不过是想问问林舟越死了没有,或者说,这个人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他身边了。
“张祁……我答应你跟你去你家住,我已经决定忘了他。”
张祁轻呼一口气,脸上的煞气也褪去了一些。既然代彧都释然了,哪有自己再斤斤计较的道理。
“小彧,他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在医院里,就在楼下的病房,陈谦文来看过他。”
“嗯……”
张祁也没想到他的表情如此的平静。就如他最初见到代彧的时候那样,无论什么事,他那双眼睛就像是冬日平湖,十里的霜雪,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有林舟越会让他开心、让他生气……
可是,到现在,就算是这个名字也不会让他的情绪再有任何的起伏了。
张祁用手摸了摸代彧的侧脸。
“一切都过去了,林舟越欠了你的,现在他也遭了报应。”
代彧点了点头,似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那男人头偏向床边,眼睛瞅着窗外凋零的树,树叶翻卷枯黄,一片片地落下。他披着那件卡其色的羊毛衫,坐着就像是一座瓷器。
“小彧,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
张祁轻轻地吸了口气,他不愿意伤害面前这个男人。
他知道的代彧外表坚强,可内心温柔如水,又非常的敏感。
张祁理了理男人额前的碎刘海儿,将那男人的脸庞掰到自己面前。他的手指能清楚地碰到代彧尖尖的下巴,那温凉的体温似乎一会儿就要消失了。
“小彧……你的孩子没了。”
代彧如墨似的眼睛突然震颤了两下,瞳孔放大,他的唇角和太阳穴连着颤抖,毫无征兆地轻喘了一声。
“没了?”
代彧鼻尖、喉咙、全身上下都泛起了一股酸涩。他的声音冷而细小,似是蚊音。
“嗯,可能是车祸……之前医生就说,你绝对不能再有任何的创伤了,不然子宫受损,这个孩子很容易就会流掉。”
男人对张祁的声音置若罔闻,瞳孔盯着面前白森森的墙壁,双唇用力地抿在一起,抿到双唇发白毫无血色。
“没了……”
“小彧……”
“张祁,我什么也不拿了,我想离开这,我想去你家。”
张祁心疼地将代彧拥入怀里,他用力地搂着那男人瘦削的肩膀,抱着他劲瘦的腰。高挺的鼻尖摩挲着代彧温凉的脖颈。他用力到想要将面前的人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小彧,你放心……你还有我,我可以……我可以比林舟越做
', ' ')('得好。”
代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还是温温的,不然就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他双目空洞无神,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原来那个梦都是真的。
他可悲的一生里,幼年时光失去了妈妈,成年后失去了孩子……
无论怎么样都逃不过被人舍弃,孑然一身的命运。
张祁抱着他,传递给他体温。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他身边安慰:“我可以照顾你,小彧,相信我好不好……”
代彧纤长的睫毛上挂了一滴晶莹的眼泪,他枕着张祁的肩头,那滴泪就直直地洇在了张祁的黑衬衫上。
张祁肩头一凉,更加用力地拥抱着怀里那人。
他不会再让他受伤了,他绝对不会。
“好……张祁,我们,我们试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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