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随着案子的结束,真凶的被抓,宾客们也得以恢复自由,相继离去。
他们离开时脸上都带着十分复杂的神色。
有人叹息于一场欢送的喜事变成了白事。
有人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直以为憨厚直率的祁承强,竟然这般狡诈阴险,让人不寒而栗。
更有人赞叹于林枫的断案本事,称赞林枫的神探之称名副其实!
这个案子越是让他们觉得复杂,祁承强越是让他们觉得恐怖,林枫也就越让他们感到敬佩。
只有亲眼看到林枫的断案过程,他们才会明白传言中“林枫善于以细微之处窥探全貌”的评价,究竟有多真实!
“今日之后,恐怕林寺正神探之名,会彻底在我大唐官场中传开啊!”
“那还用说,今夜来为王寺正送行之人,各个衙门的人都有,他们回去后肯定要说今夜之事,林寺正之名,当真是要一飞冲天了。”
“以后我大唐朝廷中,林寺正之名绝对要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林寺正本就该有这样的名声。”
“不错,林寺正的本事,当得这样的名声。”
官员们一边拱手辞别,一边感慨着一颗新星即将冉冉升起。
大唐不缺治理国家的能臣,不缺战功卓越的武将,但如林枫这样的刑狱人才,却还是十分稀缺的,甚至可以说目前为止,只有林枫一个神探而已。
所以,林枫的本事,正好处于大唐最稀缺的人才缺口中,林枫不崛起,那才是奇怪!他们已经能够想象到,当今夜之事被官员们在各个衙门传开后,林枫会如何声名鹊起了。
他们一边感慨着,同时视线也都不约而同的,看向王府门口,正在与王家人辞别的林枫和萧瑀。
王家众人都纷纷向林枫行礼,王皓母子更是要行大礼,不过被林枫阻止了。
林枫看向眼中含着悲伤的王皓母子,轻声道:“王寺正在大理寺时,十分照顾本官,如今他被贼人残忍杀害,本官为王寺正找出真凶,乃天经地义之事,你们不必行此大礼来谢我。”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向前看,想来王寺正也不希望你们过于沉浸在痛苦之中。”
王皓母亲眼中噙着泪,重重点头。
王皓则向林枫拱手行礼:“无论怎样,林寺正为父亲找出真凶,识破凶手诡计,让一切真相大白,让父亲得以瞑目,此都是我等之恩,父亲经常叮嘱我,要怀有感恩之心,要心怀感激良善,方能无愧于心。”
“所以林寺正之恩,萧公之恩,我王家上下此生不忘!以后但凡有任何需要王家的地方,王家上下,绝不推辞。”
听着王皓的话,萧瑀与林枫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次没有拒绝。
王勤远死了,王家没了主心骨,林枫与萧瑀接受王家的感谢,会让外人认为即便王勤远不在了,他们与王家的关系也一样亲近。
这样的话,倘若有人因为王勤远死了,想要欺负王家人,也得顾虑一下萧瑀和林枫的面子。
所以这次接受王家人的感谢,其实是变相的保护王家人。
林枫说道:“你们还要料理王寺正的后事,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萧瑀也微微点头:“好好料理王寺正的后事吧,若有什么需要,可来大理寺找本官。”
王家人连忙再度行礼感谢。
林枫与萧瑀不再耽搁,登上马车,离开了王府。
马车上,萧瑀挑起车帘,看向王府,便见王府已经将灯笼换成了白色的灯笼。
匾额之上已经挂上了白绫。
他叹息一声:“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一场热闹的欢送宴,会变成这般模样。”
林枫目光清冷,深邃的眸子内,仿佛有漩涡转动,他说道:“这不是世事无常,这是四象组织贼人心狠手辣,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将他人之命当成蝼蚁!王寺正的这个仇,可还没算完!”
萧瑀闻言,眸子也冷了几分,他点着头:“没错,这个仇,只有一个祁承强可不够!”
他看向林枫,道:“接下来伱准备怎么办?”
林枫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缓缓道:“先想办法找出藏在大理寺的内鬼,祁承强充其量就是个杀人的工具,真正导致王寺正身死的,是那个察觉到王寺正发现了他们秘密的内鬼。”
萧瑀点着头,语气颇有些感慨:“虽然祁承强只是一个执行者,可这个执行者也是足够的狡诈多端啊,他的那些算计,当真是一环扣一环,本官着实是难以相信……一个靠拳头吃饭的武将,竟是有这么多的算计,这可比蒙舍诏那个大将军细沙罗会算计多了。”
林枫闻言,眸光微闪,他意味深长道:“萧公,你真觉得这一切都是祁承强的算计?”
萧瑀一愣,满脸意外的看向林枫:“你的意思是?”
林枫眯着眼睛,说道:“伪装一时容易,伪装一世很难,今天从你们所有人的表现我能看出,在你们的印象里,祁承强就是一个标准的性子直爽,冲动莽撞的武将,所以在我揭晓祁承强的算计时,你们的反应才会那样震惊,那样不敢置信。”
萧瑀点着头:“的确,本官也和祁承强接触过很多次,他给本官的印象,一直都是冲动莽撞的性格特点。”
林枫道:“文武百官,朝廷大员,哪个人不是火眼金睛?谁不善于识人?”
“我的前身,那个原大理寺丞林枫,他为何能藏得住?因为他一直谨言慎行,因为他一直有意识的在避免和其他人有过多接触,因为他只是六品寺丞,平常不用离开大理寺。”
“可祁承强呢?他是五品的果毅都尉,权利地位已经到了备受瞩目的阶段,他性格张扬高调,根本就未曾刻意与其他人保持过距离,多少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他想要隐藏住自己,难度比原大理寺丞林枫大了何止数倍?”
“所以,若是他想隐藏住自己,那他就必然要比原大理寺丞林枫更加的阴险,更加的小心,更加的谨慎,更加的善于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可萧公觉得,他真的有这个本事吗?”
萧瑀皱了皱眉头,犹豫了起来。
林枫继续道:“更别说,如果他真的有这个本事,那他必然谨慎的要命……可若这样的话,如此谨慎的他,又岂会犯下用来诬陷曹文清的瓷瓶,会忘记沾染鲜血这么重大的错误?”
他看向萧瑀,缓缓道:“萧公难道不觉得……祁承强都能想出如此环环相扣的算计了,结果却在自己最重要的陷害曹文清的物证上有所疏漏,这很不合理吗?”
萧瑀猛然瞪大眼睛看向林枫:“难道?”
林枫点头道:“若是将这个失误,这样解释……大理寺内鬼察觉到了王寺正发现了他们四象组织的秘密,然后想起今夜王寺正要举办辞别宴,因为同为大理寺的同僚,朝夕相处……所以内鬼很清楚王寺正的友人情况,很了解王寺正的性子,也就很容易推测出王寺正会在离开前,单独见自己半个学生的曹文清的事。”
“甚至,内鬼都可能之前就与王寺正聊过这些事,从王寺正口中得知王寺正要单独见曹文清的事。”
“基于此,内鬼便设计出了陷害曹文清的环环相扣的算计……因为王寺正不会单独见内鬼,所以内鬼将执行的任务交给了祁承强,并且告知祁承强要如何去做,具体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祁承强……只是祁承强就如萧公你们知道的性格。”
林枫看向萧瑀,缓缓道:“他是一个纯粹的武将,是一个莽撞的武夫,他有点小聪明,但又十分有限……而这个算计的细节又太多,所以,他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因为时间太紧张,细节又太多,最终在慌乱之下,忘记了给瓷瓶染上鲜血的事了。”
“若这样来解释,萧公觉得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萧瑀瞳孔剧烈跳动,跟着林枫的思路去这样推断,的确,那种割裂的怪异感,就合理多了!
他不由道:“难道……这个算计真的不是祁承强想的,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执行者?”
林枫缓缓道:“其实还有一个细节可以验证下官的推断。”
“什么?”
“在下官多次提示祁承强,说祁承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若这一切都是祁承强算计的,那祁承强就该明白下官说的聪明指的是瓷瓶,也就该明白下官说他反被聪明误指的是瓷瓶有破绽,那样的话,他即便在算计时真的忽视了鲜血的事,可在我提示他后,也该立即想到这一点。”
林枫目光与萧瑀对视,摇了摇头:“可当时的情况是……他仍旧是无知的表情。”
“下官一直在关注他的神情变化,他的神情骗不过下官,他是真的无知,十分茫然,完全不知道下官在说什么……所以,下官当时就断定,他甚至对整个算计的了解都不够全面,因此,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瓷瓶上本该有的却没有的东西是什么。”
萧瑀眉头紧皱。
一件事的异常,可能是巧合。
但两件事,三件事都异常,那就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做刑狱的人,在这世上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他想了想,看向林枫,说道:“这样看来,祁承强的确可能只是一个执行者,可若这样的话……”
萧瑀疑惑道:“那你刚刚为何在所有人面前说,那一切都是祁承强的算计?为何没有戳穿祁承强的隐瞒?”
林枫眸光深邃,意味深长道:“下官自然是故意的,毕竟……我们得让内鬼放松警惕啊。”
萧瑀双眼猛然一瞪,忙道:“你的意思是说?”
林枫视线重新看向车窗外面,看着上方浩繁的星空,他说道:“这个内鬼现在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准备找他了,我表现出这个案子的所有算计都止步于祁承强,就会让他心有松懈,他会认为自己的藏匿仍旧没有任何问题,这样的话,他对自己的藏匿越自信,对我们的防备就越少,我们也就越容易找到他。”
“更别说……”
林枫顿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闪过凛凛精芒:“找到他只是第一步罢了……下官可没准备让他就这样舒服的下大牢。”
萧瑀心中一动,以他和林枫的默契,他已经猜到了林枫的想法。
他不由道:“你想要……利用这个内鬼?对四象组织出手?”
林枫轻轻一笑,将视线从星空中收回,重新看向萧瑀:“萧公,我们自从与四象组织接触后,就一直处于被动之中,只有他们出招,我们只能被迫拆招解招,这可不是下官喜欢的节奏……我想,萧公也肯定对此十分不爽了吧?”
萧瑀眼中顿时绽放刺目精芒,他身体前倾,靠近林枫,双眼紧盯着他,道:“你准备怎么算计他们?”
林枫摇了摇:“下官还未想好要怎么算计他们,萧公也知道四象组织的谨慎与狡诈,想让他们毫无察觉的上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等找出内鬼的身份了,下官建议我们与魏公、戴公碰个头,咱们一起好好商量一下,集中三司之力,好好为他们设一个局。”
“能够算计他们的机会可不多,第一次容易成功,可一旦后面他们有防备了,就不容易让他们再上钩了,所以下官觉得……咱们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必须让他们伤筋动骨!只抓住一两条小虾小鱼,那可不是下官想要的。”
萧瑀眸光闪烁,一直带着笑容的胖乎乎脸上,难得闪过几道阴险之色。
他沉思片刻后,微微点头,道:“那就先找出内鬼,之后我们再好好商量,如何利用这个内鬼,让这四象组织吃一次大亏!”
林枫点头。
他看向萧瑀,道:“萧公,明天还请为我秘密准备两份名单。”
“一份是纵火案发生当晚,在大理寺当值的人。”
“另一份……”
林枫眯着眼睛,缓缓道:“则是在今天白天,接触了王寺正卷宗,或者在卷宗室看到了王寺正查阅卷宗记录的人!”
萧瑀眸光微闪,瞬间明白林枫的意思:“你是要比对重合之人?”
林枫微微点头:“内鬼若是在前些天知道王寺正的秘密,那就根本不会将王寺正留在今夜再残忍杀害,毕竟今夜我们都在,着实不是一个好的下手机会,若是前几天的话,他们有太多机会,可以刺杀王寺正了。”
“所以,他们会在今夜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刻动手,就代表内鬼也是今天才发现王寺正的秘密的,可王寺正今日已经不上值了,一直待在府里,那内鬼就只能是通过王寺正的卷宗,知晓了王寺正可能已经查到了他们的些许秘密。”
“故此,我只需要今天能够接触卷宗或者记录的人的名单便可,与纵火案当夜的名单进行比对……那个内鬼,就绝对在两份名单的重合之人中。”
萧瑀毫不迟疑的点头:“本官会寻个合理的理由,让信任之人去调查,最迟明天中午就能给你。”
林枫点头:“多谢萧公。”
萧瑀摆了摆手,他说道:“这本就是本官之责。不过说起四象组织成员,这些家伙果真如你所料的那样……他们竟是真的将图案给除掉了!以后再想依靠图案辨认他们的身份,就行不通了。”
在林枫断案结束后,他们就将祁承强的衣服给脱了,寻找着祁承强身上的图案。
结果他们只在祁承强的心口处,发现了一道疤痕,却没有找到任何四象组织的图案。
林枫毫无意外:“在四象组织没有暴露之前,图案很隐蔽,可一旦暴露了,那图案就是直接指向他们身份的破绽,他们自然不会将其留下。”
“不过从祁承强心口上新的疤痕能看出,那图案就算除掉了,也会留下痕迹……所以我们以后也可以依靠疤痕,做简单的辨认,但不能完全相信疤痕,毕竟也存在其他人不小心受伤了留下疤痕的可能……故此在用疤痕辨认时,我们必须十分谨慎小心,以免判断出错。”
萧瑀点着头:“自该如此。”
两人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赵十五的声音响起:“萧公,义父,我们到了。”
林枫闻言,直接下了马车,而刚下马车,他便一怔。
看着眼前的宅门,他有些茫然:“这是哪?”
他以为自己和萧瑀又是回到大理寺了,可眼前这宅院,明显不是大理寺衙门。
萧瑀下了马车后,笑呵呵道:“你的脑伤真这么严重,连自己的家都忘了?”
“我的家?”
林枫眸光陡然一闪,他瞬间明白了萧瑀的意思。
说什么自己的家……这里分明是原大理寺丞林枫的宅邸!
萧瑀让赵十五去叫门,然后他低声对林枫道:“你既然要让所有人认为你就是他,那自然也得回家休息,整日住在大理寺是怎么回事?”
“公务繁忙是一个借口,但你总不能一直公务繁忙吧?再说了,你已经是大理寺正了,以后少不得应酬,少不得有人要来拜访你,你也不能一直让人去衙门找你吧?”
林枫自然明白萧瑀的意思,他压低声音道:“可是那个家伙的下人,很容易识破下官,毕竟那是一直和那个家伙在一起生活的人。”
林枫没有亲眼见过原大理寺丞林枫,绝对没法在生活习惯上模仿的一模一样,其他与原大理寺丞林枫不熟悉的人,自然不会发现自己的异常,但一直和那个家伙一起生活的人,却太容易发现自己了。
萧瑀笑了起来,他一笑,不大的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缝:“放心吧,那个原大理寺丞林枫如你说的那样,为了避免自己的异常被发现,在长安城内刻意避免与更多的人接触,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一个老奴照顾他。”
“可随着他入狱,那个老奴已经不知所踪了,所以这个宅子早已经没人了。”
“现在宅子里的下人,都是我们为你选的,各个都是好手,可以在明面上保护你的安全。”
“而除了明面上……”
萧瑀声音再度压低:“在暗地里,还有一些护卫……我们既然选择让你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吸引四象组织,自然就会想尽办法确保你的安危。”
果然和大佬们合作,安全感就是充足,所有的问题,都已经提前为自己想好了……林枫笑了笑:“既如此,那下官就不担心了。”
萧瑀笑呵呵点着头:“在长安城有一座宅子,哪怕这个宅子不算大,可一座二进出的院子,那也是寸土寸金,值不少铜板的。”
“那个家伙拿你偷天换日,想让你去替他死……你暂时抓不住他,拿这套宅子来当当利息也不错。”
林枫听着萧瑀的话,眼眸微微亮起。
二进出的宅子,虽然比不得高门大户,可也绝对价格不菲了,毕竟这可是皇都的宅子。
想想自己前世,奋斗了十几年,也还要依靠贷款,才能在一座排名靠后的二线城市买上一套小三居,结果在这里,直接在最大的皇都拥有一座如此大的宅子,还不用还房贷,林枫差点没高兴的哭出来。
房奴的苦,谁懂啊!
萧瑀见林枫罕见的露出激动之色,笑道:“以你的本事,以你现在的五品官职,其实这套宅子已经配不上你了,不过你暂时还要以那个家伙的身份做事,所以就委屈点,先在这里住下吧。”
看着眼前的朱漆大门,红砖高墙,萧瑀竟然还说自己住在这里是委屈,林枫再一次对自己是五品的大理寺正的地位,有了明显的认知。
到了五品,真就是鲤鱼跃龙门了。
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从中走出,他看到林枫后,连忙道:“老爷,您回来了。”
看着对自己表现十分熟络恭敬的男子,林枫微微点头,表现的男子还要从容:“这些天一直忙于公务,没空回来,府里的事辛苦你了。”
中年男子连忙摇头:“这都是小的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