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公会针对路易十六审判的第四轮,也是最后一轮投票定在3月1日的黄昏。下午5时,两名负责押送的掷弹兵打开了东侧门,身穿宝蓝色外套的路易十六再度走进了他已经熟悉不过的国民公会大厅。近半年来,他已经十多次“造访”此地,并坐在轮值议长对面的被告席上,听着数百名人民代表决定自己的最终命运。
而今天,将是最后一次。漫漫的长夜即将取代白昼,而昏暗的灯光已经晒在议会大厅里每个人的脸上。无论生与死,路易十六都不可能再来这里。此时,整个会场没有了往日革命群众的声浪喧嚣,以及讲坛上人民代表的愤怒吼声。在马术学校之外,身为巴黎自卫军司令的桑泰尔将军调集了8千巴黎自卫军守在会场外。甚至还有25门火炮,
无论是准备投票的六百多位议员,还是作为历史见证者的同样数量观众,大家都静静的望着台下缓慢挪动身子的前法国国王。各人表情不一,目光中充斥着憎恶、鄙夷、漠然、惋惜、同情或是尊敬。
年初,伦敦的《泰晤士报》刊登了一篇时事评论,全面分析了这位受审的法国前国王,说路易十六头脑清楚,心地正直、善良,但是性格不够坚定,在他的所作所为中缺乏坚持到底的精神。他的改革计划所遇到的阻力是他所意想不到的,也是他未能加以克服的。因此,“正如一个英国君主(查理一世)因拒绝改革而遭到毁灭的结局那样,这位法国国王(路易十六)是由于尝试改革而毁灭的。”
和以往那般,进入议会大厅路易十六很是顺从的接受法警引导,径直走向自己的审判专座。在那里,三位律师仅到了两个,马尔泽布和特龙谢;至于德赛兹早在两小时前就离开了国民公会。那是他们三人苦等的兰斯信使却迟迟未到,于是德赛兹带着众人唯一的期待去寻找救命信使的踪迹。
毕竟,众人皆知安德鲁也曾是一名正义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律师同行,更是信守承诺的安德鲁,他说了将会给国民公会送来公开信就一定有过此事。只是大家都忘记了,安德鲁律师身份早已淡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狡诈而冷酷的政客。
出门前,德赛兹没留意到在雅各宾派的坐席下,一个“邪恶的大天使”正注视着辩护律师们的一举一动。律师的马车刚一离开马术学校,就被一伙暴徒在杜伊勒里大街上拦了下来。德赛兹律师打开透过车窗,看到为首的正是国民自卫军长裤汉支队长昂里奥上校,一个相貌丑陋,举止粗鲁,喜好嗜酒的家伙。
“抱歉,律师公民!依照革-命法律,我们需要搜查任何一位被怀疑为嫌疑犯车辆。”昂里奥得意洋洋的说完,还顺便将一口浓痰吐在马车车厢上。
尽管德赛兹一再表明自己的律师身份,并高声抗议,但都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暴民们将自己的马车拆得支离破碎,那是昂里奥上校宣称必须搜查每一个可疑物品,从车轮、车轴、坐垫支架、车厢顶部,甚至是行李架内部。
直到夜幕降临,德赛兹才被允许自由离开,而此时投票已经开始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可即便如此,律师依然坚持前往东门城墙,他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有时候,德赛兹怀疑那位兰斯信使估计也遭遇到与自己一样的“非法待遇”。
“马丁内兹,为什么不扣留那个律师!直到第四轮表决全部结束。”望着固执倔强的德赛兹背影,昂里奥继而转过头来,对着一个躲在阴影里的男子问道。后者是刚成立的治安委员委员圣鞠斯特安插在巴黎警察局的亲信。
“没必要了,未来10个小时之内,他根本看不到兰斯信使。除非我允许他找到。”马丁内兹悠闲的点燃了一根香烟,并给长裤汉上校也丢去一根。燃起的短暂火光照耀了吸烟者,从额头到下颌那一道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疤痕。
昂里奥上校对于这秘密警察头目有所耳闻,30多岁的马丁内兹曾是巴黎警察局的一名非常有资历的探长。两年前,却因为得罪了时任巴黎警察局刑侦分局的沙威分局长(副总监),继而被贬到巴黎东部的圣安东区当了一名普通巡警。
等到沙威跟随安德鲁离开巴黎之后,想着尽快掌握巴黎警察局,并协助导师罗伯斯庇尔掌控全巴黎的圣鞠斯特,便派人找来了依然是普通巡警的马丁内兹,希望后者能帮助自己。但马丁内兹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正面报复沙威的机会,圣鞠斯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事实上,沙威所投靠的北方独-裁者安德鲁,不也正是自己的仇敌吗?
在马丁内兹的协助下,圣鞠斯特全面清洗了巴黎警察局中曾经效忠沙威的残余势力,将这个仅次于城市自卫军的巴黎第二大武装力量掌握在雅各宾派手中。等到论功行赏时,马丁内兹婉言谢绝了圣鞠斯特提名自己担任巴黎警察局的副总监。最后,他仅仅接受了组建并领导秘密警察部门,这一吃力不讨好的特务主管。
不过,马丁内兹的此举,反而消除了存留圣鞠斯特内心的最后一丝怀疑,从而对其倍加信任,就连雅各宾派的领袖罗伯斯庇尔也听闻过马丁内兹的名号与事迹,连声夸奖过对方的革-命信念。对此,昂里奥上校也有所耳闻。所以,巴黎的长裤汉支队与秘密警察分局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强吸了几口烟,马丁内兹转而身体离开。临走前,他对着昂里奥上校嘱咐说:“今后,但凡袭扰《费加罗报》的事务,都应该交给那些爱尔兰流氓,长裤汉支队最好不要亲自参与。另外,将他们赶出巴黎即可,不要搞出人命案,令领袖们难堪。”
一周前,长裤汉支队奉命袭击了《费加罗报》,并将三名报社编辑打伤。随后,沙威便实施了报复。一天夜里,几个不速之客将指挥和参与打砸抢的那个长裤汉支队的小队长,以及两名骨干分子捆绑着,扔到冰冷的塞纳河,活活淹死。马丁内兹的事后调查也证实:这是属于北方独-裁者亲自下令的报复行动,所以才有了告诫昂里奥上校一说。
回到国民公会的现场,作为特别委员会主-席的巴雷尔开始了最后一次质询路易十六,他沉声问道:“路易-卡佩,在给出最终判决前,我们已经听到你的律师团队请求宽容处理的呼吁。而现在,你是否有需要补充辩护的?”
路易十六点点头,心中镇定的回复道:“有的,先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们讲话。上帝作证,我的良心永远都清白的。然而,让我最为心痛的是我受到让法国人民陷于血泊的指控,我是如此热爱法国人民。我以为我给出了这种热爱的证明。我从来不敢想象,我会面临这样的指控……”
天真善良的德穆兰静静听着前国王的这段话,心中很是感动,他身体前倾,对者前排的丹东,低声说了一句:“尽管事情已无可挽回,但我钦佩于他的勇敢!”
面无表情的丹东始终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而他身边的马拉与圣鞠斯特很是厌恶的瞪了德穆兰一眼;至于罗伯斯庇尔,他正拿着小笔记本一边做着各种记录,一边观察全场中六百多议员对路易十六的不同反应。
从第一轮投票开始,罗伯斯庇尔一直在努力确保对前国王的处决。昨天夜里到今天下午,罗伯斯庇尔也一直在游说国民公会的代表们“反对针对暴君的缓刑”。为此,这位“不可腐蚀者”甚至默许了自己的信徒圣鞠斯特等人,去实施“为保正义事业的最终胜利,而不得不采取的某种不道德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