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当日便出城了。
他们策马,行在雪中。
马蹄踏过积雪,带着细微的“咯吱”声,与平日不同。
容玉知道,这一去,林石便是抛却了过往,只能依靠自己。
这让容玉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再看林石,也总是忍不住笑。
他也鲜明地感觉到,在城中时,林石总显得有些紧绷。到如今,虽然还是会警惕有人追杀,但到底放松。
两人一路小心地掩饰踪迹,到了开春时,终于选了一个村子停下。
容玉喜欢这里的风土,又当起教书先生。
夜深人静时,他和林石对酌,慢慢说起过往经历。
“回到百年前”一事,对凡人来说过于不可思议,所以容玉将其含混为自己与梅寄江一路追踪水匪,路上结交江湖朋友。
林石无从得知真相,但光听这些,也足够他拍案叫好。
有了不一样的关系,容玉终于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名姓。
同时,容玉也说:“我从前仿佛听人说起,你单名一个‘珩’字。”
林石听了,不知回想起什么,过了会儿才说:“正是。”
容玉便笑一笑。
慢慢时光,无数日夜里,容玉提到自己的兄长,提到昆吾庄。
到如今,他仍然惧怕那块地方,但已经能轻松说起。
谢雪明身上的可怖之处,变得截然不同的阿兄……
林石听了,也感叹说:“世上竟有这种事。”
但这毕竟是从前。他们有的,则是“当下”。
从最初那个带着酒意的吻开始,到一点点更多的触碰,像是试探,又像是确认什么。
他们真正有了更深一重关系时,早蝉已经开始鸣叫了。
那一日,容玉躺在床上,自下而上地看着林石。林石的头发垂落下来,落在容玉胸口。容玉被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笑。他这一笑,仿若又刺激了林石,被林石按住,好生“惩治”一番。
容玉已经很久没有经历情事。与谢雪明在一起时,只觉得魂灵都要被身上的愉悦淹没,什么都不记得,只能当对着谢雪明臣服的、渴切追逐的雌兽。
但这一次,他始终看着林石,能从林石眼里看出许多温柔。
对容玉而言,这是截然不同的体验。他察觉到了快乐,心头没有彷徨不安,没有那么多不确切与茫然,而是一种清醒的、笃定的欢愉。他意识发飘,到最后,像是随风而去,渐上云端。
清亮月色落下,照出他与林石的面孔。
容玉心头涌上更多渴切。身体已经想要睡去了,但意识却还是想要更多。不必是多么深入的、密切的动静,一个吻就足够。
到最后睡去,都是餍足的。
他们又这样过了夏天,又一年入秋。
一切寻常,平静而安和。
天气慢慢转凉了,前一日,容玉还在说:“今年倒是怪哉。只变凉,却不下雨。”
林石说:“不下雨,莫非是坏事了?”
容玉说:“还是该有一场秋雨。”
这话讲完,到第二天,就落起暴雨来。
林石笑话容玉,说他昨日“求雨”,被上苍听到,今日便能如愿,可见心诚。
容玉听过,起先觉得好笑。但往后,他慢慢想:若是我真能“心想事成”,便让这样安宁的日子继续下去吧。
他不求更多。
白日风急雨骤,到了夜晚,依然不休。
上苍满足了容玉的第一个愿望,便不再听第二句愿想。
没过几日,林石的旧部找上门来。
那日依然天阴,容玉在院子里,抬头看着硕果累累的柿子树。
林石和旧部在屋中讲话,容玉其实能听出一点话音。
但他收敛心神,专心去数柿子,想,如果林石出来之后,说他仍然愿意留在这里,那这一树柿子,都可以给他一个人吃……
念头起来,容玉自己都觉得幼稚无趣。
他等了许久,大约是从天幕等到天色暗去。
身后那扇门开了,容玉回身,看林石站在门口。
容玉试着笑一笑,见林石身体微颤,走上前来。
短短几步路中,容玉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两人相对时,容玉开口,却是问:“你要走吗?”
林石眸色复杂。
倒是他身后那名旧部,看着容玉,又看一眼林石,欲言又止。
林石打了一个手势,旧部先离开了。
林石说:“不走。”
容玉又笑起来,这下子,才算真心实意。
他没有提柿子的话题,而是想要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旧部不曾来。
为此,容玉也提出,是否要再搬一处地界。
但林石摇头,看起来颇有心事,含混地说:“就待在这里吧。”
容玉看他,想问,但又觉得,两人之
', ' ')('间总要有些信任。
这样忍耐一旬,到了十月往下,容玉终于忍不住说:“周珩,你——”
林石过了会儿,才看向容玉。
容玉又心软了。
他走到林石身边,问他:“那天,你手下人和你说了什么?”
林石沉默片刻,说:“说皇父身子不好,多半撑不过这个冬日。”
容玉一怔。
容玉说:“怎会如此?我从前只听说,圣人身子康健。”
林石说:“是去上林打猎,出了些意外,慢慢就到了这般地步。”
容玉无言以对。
他心想,若林石想要回京看一眼老皇帝,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哪怕是天家,这也是父子。
他开始想,如果林石真的有这样的期许,那要如何实施。
但林石说:“我那些弟弟……兄弟,招兵买马,多有计较。”
容玉看林石。
过了会儿,林石说:“我什么都没有。阿玉,我什么都没有,我要如何同他们争?”
容玉开始心疼。
他提议:“莫要想这些了,我去买酒,咱们一同喝?”
到了酒后,一切烦恼就都能忘记吧。
林石看他,笑一笑,说:“好。”
容玉便出门了。
他离开的时候,只是天阴。回来路上,慢慢落了雨。
这让他往前的速度慢了些,也在考虑,除了酒外,还要又一些菜色。
这样走着,容玉忽然察觉不对。
有人在跟着他。
容玉面色微变,不动声色,继续往前。
会是谁?
是林石的旧部吗?觉得他是个拖累,要杀他在此?
还是林石那些兄弟?周珩毕竟是从前名望最高的皇子,哪怕在外流离日久,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容玉脚步渐急。
他近乎听到自己的心跳,缓慢地、慌乱地意识到,不,都不对。
这不是凡人会有的动静。
是修士。
可修士最清高,只有不入流的魔修才会愿意做朝廷爪牙,怎么会、怎么会……
他步子越来越快。
雨更大了,天上雷声轰轰。出门的时候还是白天,到这会儿,却形似黑夜。
街上无人,只有容玉在急急前行。
他想要快些回家,偏偏脚下一滑,就这样摔倒。
手中的坛子落在地上,只听一声脆响,就这样碎了一地。
酒液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容玉的牙齿开始打颤。
他看着酒,视野范围之中,出现一双鞋子。
容玉骤然爬起,拔腿就跑!
这里已经离他和林石的院子很近了。
往日,走到这里,就能看见炊烟。
容玉想:很近了,我可以逃走,我能够逃走!
他惊慌失措,近乎顺理成章的被人擒住。
那人抓住了容玉的领子,容玉僵硬地转头,看到一张自己难以忘怀的面孔。
是谢雪明。
为什么会是谢雪明?!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容玉浑身发冷。
他对上谢雪明的视线,只觉得谢雪明眸色深深,这样看着自己,不知是怨还是其他。
大约是容玉惊恐太过,谢雪明忽而叹了声,放下他,看容玉往后退去几步。
谢雪明温言说:“阿玉,和我回家吧。”
容玉咬牙,说:“谢雪明,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他近乎声嘶力竭,姿仪尽失,咬牙切齿,满怀愤恨。
谢雪明看他这样,反倒怔了怔。
谢雪明说:“我们是夫妻。”
容玉说:“不是!谢雪明,我与其他人在一起了——”
谢雪明看他这样,似有悲伤,又有一种奇怪的怜悯。
容玉牙关打颤,看谢雪明朝自己走来。
但这一次,谢雪明并未抓住他,而是越过他,往前处走去。
容玉一怔。
他又记起什么,蓦然回头。
林石!
林石还在家里!
容玉追着谢雪明,一路到了院外。
他此前想要逃回来,这一次,却只想说:“谢雪明,你莫要为难一个凡人!”
谢雪明侧头看他,容色冷冽,却是不顾容玉所言,推开了门。
容玉身前骤然爆起一阵莹莹亮色,笼罩着整个院落。
谢雪明却不气。
他看着院子。咫尺之遥,有那阵莹光在,他进不去。
但他看着院中之人,说:“便是你帮我寻到阿玉?”
容玉一愣。
他脊背爬上一股寒意,往后退了数步,看着原本坐在柿子树下石桌边的林石站起,对着门口方向一拱手。
他
', ' ')('不再是这些时日与自己相处的、温和有礼的君子。
林石衣袍垂下,显得冷漠许多,是庙堂之上的皇子。
这皇子开口讲话,是说:“谢少庄主——我等你许久了。”
容玉瞳孔蓦然一缩。
而谢雪明微微笑一下,说:“等我?说来,去年冬日,我一样收到传信,说阿玉身在一处小城之中。可惜等我赶到,已经人去屋空。那时候的信,一样是大殿下递的吗?”
容玉头晕目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先想:为什么是“大殿下?”
林石不是二皇子吗?
骁勇善战,往北疆杀敌,单枪匹马,斩单于头颅……
而后又想:去年冬日,有人给谢雪明递了信?是谁,是谁这么做?!
答案似乎近在咫尺。
他往后退了数步,侧头,与谢雪明目光相对。
这一刻,容玉骤然明白,此前谢雪明目光中的怜悯到底是什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