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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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泺城的翌日,于晨光熹微之际,郭浩昌将鲜血淋漓的十数个脑袋用粗绳穿成了一摞丢到了府衙门口。一张张目眦狰狞的人脸被阴冷湿绵的秋雨冲刷得分外清晰,于是看客中有人在惊惧中认出,这十数个头颅正是泺城外苗又山上的那伙山匪。

哗声乍起,一时间竟压过了先前人头带来的惊恐。

这伙山匪自开春出现,下山劫道掳杀数次,遭殃的有贫民也有富户,结局大都像辛家这般给了赎金又被灭口。是以城中百姓得知苗又山的歹人全都伏诛,自是又惊又喜,全然没被血淋淋的头颅吓到,赶来围观的人登时乌泱泱地在府衙门口挤作一团。

等到知府接到消息从娇妾被窝中爬起来,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人早已趁乱混入人群没了踪迹。

郭浩昌怕连累辛泽,离开府衙后便找了个主人家外出闲置的小院落脚。直到几日后,辛府没了衙役进出,城中的搜查变少之后,他才趁着月色冒雨翻墙而入。

其实更稳妥的话他应该再观察几日,但他不能再等,今日便是先生夫人的头七,明日,就必须封棺入殓了。

他必须来见两位最后一面。

辛氏夫妇生前待人和善,这几日前来凭吊的人不少。只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空荡的灵堂便又只剩下瘦骨嶙峋的少年一人。

郭浩昌踏着雨幕走进灵堂,寂静的空气里只有火舌燃烧纸页发出的轻响。他看着辛泽跪在灵前,身旁堆着几本书册,正一本一本的撕开揉碎扔进面前的火盆里。郭浩昌一眼便看清了那些书册都是些游记杂闻,想到先前这些都是少年书房最宝贝的东西,男人眸色一痛,赶忙走上前拦住了辛泽继续烧书的举动,“阿泽,你这是做什么......”

手中一空,辛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像是这才意识到灵堂里多了一个人,慢慢地将视线从烧得正烈的火盆中抬起看向一旁的郭浩昌。

那双眼还是与数日前他看到一样,冰冷而空洞。晦暗的眼眸中遍布了丝丝缕缕的猩红,不复清亮的眸底倒映着张悲戚的男人面容。郭浩昌被他看得恸意翻涌,眸色越发黯淡下来,抓着少年的力道不自觉一松,下一瞬,辛泽就已经抽回手不再看他。

先前掉在地上撕了一半的书册复又被辛泽捡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抓着页脚用力往下一扯,‘呲拉’的声响后,少年面前的火焰顿时烧得更旺了。

他再次将郭浩昌视作无物。

自那日冰冷的一声“滚”之后,辛泽再未同男人说过一个字。

他没有问郭浩昌为何失约,也没有向他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始至终,只有那一声“滚”。

外间的雨声越来越密,似乎连老天爷都在替少年冲郭浩昌下逐客令。

“......那些山匪我都杀了。”

郭浩昌看着辛泽手里的那半本游记终究全都被火舌吞没,见对方伸手又要去拿另一本,呼吸微滞,随后还是喑哑地憋出了句话,“我没让他们好过,我......”他忽地止住了话头,想了想,到底没将对那伙山匪使的手段说出来。

只是辛泽好似并不在意,就连最初郭浩昌说到将山匪都杀了,他也仍是面不改色地撕着书页。

“轰隆隆。”

外面开始打雷了,轰隆的雷声像是在狂吼着回答男人先前的话。

“...…阿泽,我…...”

手中的书册还未撕完就尽数被扔进了火盆里,骤然溅起刺眼的火星。辛泽像是也被雷声吵得突然失去了兴致,他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灵位,毫无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又如何?”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浸在寒冰中,“你杀了山匪,那又如何?”

少年的头慢慢转了过来,眼神阴冷而嫌恶,“你这副虚伪的模样,真恶心。”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再次炸响,郭浩昌倏然睁开了眼。

昏暗的房间,简陋的床顶木刻。

青年温热平缓的呼吸打在耳侧,轰隆的雷声与哗哗的雨声从半开的窗牖外传来。

郭浩昌缓慢地眨了眨眼,萦绕在心头的窒息感渐次褪去。他扭头朝一旁看去,才发现自己睡得太沉,竟让程攸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床上。

看着尽在咫尺的恬静睡颜,郭浩昌没有出声。半晌,他忽地抬起手抚上对方温软的面颊。

熟睡中的人原本平稳的呼吸有了一瞬的停滞,小扇般的鸦睫颤了颤,却立刻被竭力地抑制住。

“别装睡了。”郭浩昌低哑地开口道,“你哪次睡得有这么安分?”

“我哪里不安分了。”程攸宁撇了撇嘴,睁开了双眼,“外边儿打雷了。”他义正言辞地朝男人解释道,跟着伸手按住了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微眯着眼蹭了蹭对方有些粗糙的掌心,“我怕你害怕,就过来陪你了。”

郭浩昌轻笑了声,“总是能让你找到理由。”说着却没有收回手,而是由着程攸宁亲昵地磨蹭。对方温热的体温从掌心传来,他有些疲惫地微垂下眼帘,僵硬的身体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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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下来,眉宇间的郁色以及盘踞在身体里的寒意似乎都渐渐被这细微的暖意所驱散。

恍惚间,他竟有了丝想让程攸宁再靠近自己一点的冲动。

“你的手好冰啊。”郭浩昌正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弄得有些赧然,就听耳边程攸宁开口道,“我看你刚刚睡得好像并不安稳,是做噩梦了吗?”

噩梦吗?

郭浩昌的神色有了一丝茫然,脑海里倏然闪过先前梦中的几个模糊的画面,那刚刚才消退的寒意就又渐次漫了上来。郭浩昌目光一凝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在程攸宁不满地抗议前,揽过对方的肩头将被子替他掖了掖,缓声道,“被子盖好,省得着凉。”

“诶?”程攸宁甫一见他抽回手,又听出他有意闭口不谈,当即就要不乐意地追问。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着郭浩昌替他掖被子的动作整个人便往对方宽厚的胸膛上用力一扑,“抱紧点就不怕着凉啦!”

“!”

措不及防被程攸宁撞了个满怀,郭浩昌捏着被角的手猛地一攥,额上顿时冒出了层细密的冷汗。适才放松的身子骤然再次僵住,他胸口急速起伏好几下才硬生生地将快要冲出口的闷哼声压在了喉咙间,将那声响随着吞咽咽了回去。

“嘿嘿。”

这头,计谋得逞整个人都扑到男人怀里,手脚并用地扒在对方身上的程攸宁得意地笑着,白嫩的脸上双颊微红,立时就要兴冲冲地开口打趣男人。不想刚一张嘴,鼻尖却突然嗅到了几丝铁锈腥味。他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抱着郭浩昌的力道一松,急急忙忙地仰着头抬起手要去摸男人的脸,“怎么回事?脸上的伤口裂开了?”

“......不......”郭浩昌竭力放缓了呼吸,伸手抓住了对方瘦削的腕骨,他忘记了程攸宁看不到,仍是摇了摇头道,“伤口没裂开,我没事。”

“可......”耳边的声音低沉依旧,听不出半点异样。可程攸宁心中却莫名觉得不对劲,黑暗中他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能依稀看见对方模糊的五官,“可是我闻到了血的味道。”说话间,他甚至觉得那股血腥味越发明显了,面上先前的喜色此时尽数褪去,程攸宁用力挣开了郭浩昌的桎梏,指尖摸到对方微凉的脸颊便要凑上去细看。

“程......”

“不对。”倏地,程攸宁收回了手,郭浩昌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见他忽然翻身而起径直朝着不远处模糊的桌案走。看着程攸宁的动作,郭浩昌心头一紧,连忙跟着撑起身坐起来。

“呼——”烛火被点亮的轻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程攸宁端着烛台转身朝床榻走来,郭浩昌神色已经保持不住平日的冷静了,他下意识地想用被子遮住自己,然而他雪白的中衣上那刺眼的血色还是太过明显了——几乎是转过身的一瞬,程攸宁便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男人身前的狼藉。

“不是......”郭浩昌开口想要解释,却见程攸宁已经一个箭步地冲到了自己跟前。润泽明亮的眼睛又一次被赤色所占据,盛怒的神色中竟有了丝狰狞,“......这是怎么回事?”程攸宁握着烛台的手不可抑制地有些发抖,滚烫的烛泪溅落到他的手背,一向怕疼的小少爷此刻却视若无睹。他见郭浩昌不吭声,索性直接伸手朝男人的衣襟抓去。

“小公子。”郭浩昌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剑眉紧蹙,黑亮的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露出了丝痛意,他朝程攸宁摇头,“不要看。”

然而平日几乎算得上对他言听计从的人此时却倔的要命。程攸宁听到他的话,心中的猜测反而越发笃定,眼中的冷意不由更甚,凤眸直直地对上男人的目光,浅色的眼眸蒙上了层晦暗,眸底翻涌着风雨欲来的戾气,“松开。”

他的声音从未这般冰冷过,郭浩昌乍然一听,恍惚间竟将他与记忆里的那个身影重合了起来。抓着程攸宁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而就在他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本就有些松垮的中衣彻底被人扯了开。

“这是......怎么回事。”程攸宁攥着衣襟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他的视线划过男人胸前滴血的胸乳,落到那明显是被人咬得皮开肉绽的牙印上。想到这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弄出的痕迹,程攸宁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一脸怔然的男人,死咬着的嘴唇用力到可以尝到丝腥甜。

“郭浩昌......”程攸宁嘶哑地开口道,待男人终于回过神垂眸看向他,那双眼里的冰冷忽地才寸寸散开,陡然化作了无尽的委屈。程攸宁看着郭浩昌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你怎么!你怎么就让他这么对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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