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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的灰烬被风卷起,散入灰白的天光间,渐渐失了踪迹。
“少爷。”
门牖被人推开,年轻小厮抱着件大氅走了进来。他走到站在窗边的少年身边轻声道,“咱们该走了。”
收回视线,辛泽转过身由着对方给自己披上大氅。跨过门栏,望着墀下一脸骄矜的侍从,精致如画的脸上扬起抹浅淡温软的微笑,“抱歉,是我耽误了。”
那侍从上下打量了眼辛泽,“三少爷还是快些吧,大少爷和我家少爷还等着呢。”说完,扭头径直就往外走去。
跟在辛泽身后的小厮见状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却立刻被那似乎是后背也长耳朵的侍从回过头的一记眼刀给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多言。
一路无话,直到领着辛泽他们走到一处雅致小院后那侍从才停下了脚步。他步子刻意迈得大,本以为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会和以前一样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想转过身只看到远远的有道清瘦的身影正缓缓朝他走来。
等了一会儿后,少年气定神闲地来到了他跟前。
辛泽的脸上仍然挂着笑,他似乎没有看见侍从阴沉的脸色,只是朝对方微微颔首便领着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厮走进了院子。
屋内暖意融融,浸染着熏香香气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酒气。
“三弟。”
辛泽脚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容清秀的青年便端着手中的酒盏朝他高声招呼道。手肘支在桌沿手撑着下颚一副微醺半醉的模样,他朝少年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迟到了啊,赶紧自罚一杯再说话。”
“二哥。”辛泽笑着回应了声走到桌旁接过对方手中的酒杯却没应声喝下,而是又朝坐在主位的男人喊了声,“大哥。”
和青年眉眼有几分相似但更为寡淡的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随即又收回视线继续翻看起手里的册子。
“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大哥好不容易回家了还抱着账本看,真是太没意思了对吧三弟。”脖颈被人用手臂环住,对方半边身子压在了他身上。带着酒气的呼吸打在耳侧,辛泽的肩膀被按住,手中的杯盏被人拿酒杯碰了碰,“三弟,来,咱们喝咱们的。”
辛泽垂眸看着杯中轻微晃荡的清亮酒液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抹明显的迟疑。
“三弟怎么不喝啊?”肩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青年亲切的声音有了丝变化,“先前送去的丫鬟给你赶出来了……怎么?现在连二哥的酒也不愿意喝了?”
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少年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像是记起了什么。原本迟疑的神色顿时被另一种情绪所覆盖,辛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白皙的脸庞迅速染上了一层绯红,他将空酒杯“啪”的按回桌上。
“二哥。”他羞恼地喊了声,低着脑袋轻呵道,“我还没跟你生气呢。”
颇有些使气地用力将对方推开,少年气鼓鼓地坐到了凳子上,“我好好读着书,那女的突然就脱了衣服,还还还想伸手……”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其他原因,秀美的脸蛋已经涨得通红,他轻轻哼了声,用手捏着杯脚转了转,“真要说起来,二哥才该自罚一杯才是。”
撑着桌沿没有说话,程修晏微微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视线凝着对方赤若朱染的面颊,上挑的狐狸眼里一片清明,根本没有半分醉意。
“二哥?”
等了会儿没等到对方的回应,辛泽脸上的赧然渐渐褪去,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人,轻轻眨了眨眼,“你真生气了?”
在少年抬眸看过来的一瞬,程修晏已经恢复成了先前那副惺忪半醉的模样。他顺势坐了回去替自己再次斟满酒,满足地啜了一口,拿眼斜睨着辛泽嘻嘻笑道:“不识货的蠢东西。”
“二哥你怎么一回来就骂人。”少年似是并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深意,只是颇有些忿忿不平道,“我最近读书可厉害了,徐先生都夸我呢。”
“读书。”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程修晏脸上的笑意越发肆意了,他提起酒壶探过身替辛泽手里的酒杯倒满了酒。近在咫尺的距离间,青年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他的嗓音依旧轻慢,“说起来,三弟你怎么自从坠崖醒来后就开始醉心学问了?”
眸色微冷,程修晏唇角笑意却愈深。他略一偏头,伸手拍了拍眼前的少年,语气夸张,“哎呀,莫不是我眼前的三弟已经不是先前的三弟了?”
由着对方的手落到自己肩上,少年的脸仍旧红彤彤的,只是面上的神情全是茫然。许是觉得肩膀被拍得发疼,他往旁挪了挪,看着眼前的兄长微微拧起了眉,“二哥你这是醉了在说胡话吗?我当然不是以前的我啦。”
乍然听到他这么爽快地承认,程修晏脸上的神情有了一瞬的怔愣。却不想随即耳边就又响起了少年清脆的嗓音,“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老长的梦。梦里的神仙老爷告诉我,我其实是文曲星下凡,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这次坠崖就是神仙老爷他们为了点醒我特地安排的。”
越说越起
', ' ')('劲,双眸闪闪发光,少年这些话似乎是压在心里了许久,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可以一吐为快,“二哥,不瞒你说,以前我看那些书就跟看天书一样,书上的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但自从我醒来之后啊,那感觉真的不一样了。再看那些从前嫌弃的书本,就觉得怎么看怎么亲近,那些个意思,自然而然的就跑进脑子里了......”
‘程攸宁’的这副模样程修晏曾经是见识过的,他这除了皮囊就一无是处的蠢货弟弟在提到感兴趣的事情时就总是这么聒噪。眼前少年絮絮不休的模样渐渐和记忆里的人重叠,程修晏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对方的脑袋,不耐烦道:“吵死了,闭嘴。”
眼前的人乖顺地止了声,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程修晏看着被自己按住脑袋的少年,心中疑窦虽未消,可一时竟不知要再说什么。
“修晏。”
恰在此时,一直未开口的男人突然出声道。
将手里的账册放到桌上,程齐光那张貌不出众的脸上神色十分平静,“东港那边的货跟账目上有出入,你再去看一看。”
“现在?”程修晏愣了下,他看了眼桌上的账册,目光看向自己的兄长身后不远站着的高大身影,“让冯高去看不行吗?”
“不行。”程齐光淡道。
犹豫了片刻,程修晏到底是听从了兄长的安排。他收回手起身朝旁喊了声“为乐”,之前领着辛泽入院的侍从便抱着件大氅跑了过来。
只是和主位上的男人道了别,程修晏转身时目光扫过仍然低着头不敢抬起的少年,眸中闪过一丝讥笑,随即便带着侍从离开了主屋。
“冯高,带这位小兄弟去歇歇脚休息一会。”
与程修晏的豪饮不同,直至此刻,程齐光才端起放在他面前许久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直到跟在辛泽身边伺候的小厮惴惴不安地跟着冯高走出了门槛,男人才将目光从色泽清透的酒液移到了与自己隔了张圆桌的少年身上。
“下次秋闱,你有几成把握中举?”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闻言小心翼翼地将头抬了起来,迟疑道:“大哥是在问我?”
见男人没说话,他才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我怎么好说呢,虽然这些日读了不少书,但若是非要问我有几成把握中举,我还是不敢乱说的。”
平静无澜的眸子里映出张羞赧懵懂的脸,程齐光提了提唇角,“若是以前的三弟,我自是不会多此一问。”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到了一旁,“但现在的‘程攸宁’......又有何不敢回答?”
空气有了一瞬间的凝滞,旋即便见坐在程齐光对面的少年开口道:
“大哥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只是虽然是这般说着,但那张姣好的脸上却再不见先前的赧然懵懂,少年瑰色的唇翘起,眼眸微弯,“大哥需得再仔细提点我一下才是。”
眼眸越发幽深,程齐光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忽地轻哂道:“这张脸的这幅作态看着可真是新鲜。”
说罢,便起身径直朝里间走去,“连日奔波属实劳累,三弟要是没事,就回吧。”
“兄长们一回来就将我叫来,只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吗?”身后,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大哥都不愿多关心关心弟弟吗?”
略微放缓了步子,男人稍稍侧过了脸。
“是吗?真不巧,这府上除了修晏,我可再没第二个弟弟可关心。”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在这之外,究竟什么人对程府更有用,才是我该关心的。”
“你说对吧,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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