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夜已深…一处密室内,李严与儿子李术先到。
家仆引着李严的侄儿苟安,还有十几位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进入密室,所有人都穿着斗篷,戴着风帽。
进入密室后,苟安掀开斗篷,拱手朝李严、李术行礼:“叔父,兄长…”
李严注意到了苟安身后的这十几个中年男子,李术则显得有些兴奋,“苟弟?这些,便是你提及的那些耕地的地主么?”
“是…”苟安重重的点头,“这位是三丰村的李庄主,这位是金箱村的左庄主,这位是青林口村的吴乡绅……”
苟安娓娓向李严、李术介绍起身后的来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十几个中年男子都是蜀中富甲一方的大地主。
原本就因为刘备、诸葛亮推行摊丁入亩,人头税废除而不满。
是啊…所有的税赋都加在了“田税”里,百姓反倒是不用自己交税了,这造成的后果,就是原本每年能赚一座金山,现在倒好,只剩下一个金碗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这些地主、豪绅、大氏族本就憋着一股气。
现在倒好,刘禅是火烧交油,不仅强霸了他们的耕地,就连他们的佃农也一并霸走,强迫这些佃农为他刘禅耕种…
特喵的,这已经不是金山和金碗的问题了!
这…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地主、豪绅、大氏族想方设法联系到尚书李严。
俨然,这是在刘禅发起“屠牛”事件天怒人怨,引发坊间非议之后,又一项十分恶劣的事情。
而马谡的计划,是要与李严、吴懿联合,引发、引爆这两个事件,让刘禅的名声变成“过街老鼠”一般,如此…他哪还有机会成为世子?
只要计划成功,世子之位…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刘备的继子刘封;
一种是吴懿妹妹诞下的儿子,当然…考虑到如今刘备的年龄,这两种可能中,无疑…前面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机智如马谡,自然知道,这种时局下,该把宝押在哪里。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
今晚密室中的议题也是这么个让刘禅“身败名裂”的议题。
李严尤自谨慎的询问:“几位族长、庄主…来时没有被人发现吧?”
苟安连忙说:“叔父且放宽心,他们是我在入夜之后,一家家的从后门接出来的,一路未发现有人跟踪!”
这时候,那姓李的庄主缓缓放下袖子,突然有些犹豫,“李尚书,人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等虽受了天大的委屈,被人霸田、霸牛、霸佃农…可霸占我等这些的是刘禅公子啊!若是只有我们几个人怕是难以成事…不知李尚书还联合了哪些重臣?”
李严警惕的看看周围,拿过这李庄主的手,写了几个字。
李庄主显出惊喜诧异的神情:“吴国丈与刘封公子?”
另外一名姓左的庄主连忙道:“听说…刘封公子颇得刘皇叔的器重,此前又在攻取巴蜀的战役中立下过赫赫功勋,他又是刘皇叔的继子,若是有他相助,严惩那刘禅也未必不可能…如此这般,我等…我等心里总算是有谱了!”
这时,苟安补充道:“别整日里担惊受怕的,不过是一个废物公子而已?怕他?那现在想退出还来得及!只是那田、那牛、佃农的事儿,就再不要与我提及!都缩起头来做乌龟好了!”
“不…不…”这些族长、庄主连忙道:“我等不是这个意思…我等只能盼着李尚书为我们主持公道!”
听到这些族长、庄主的话,李严与儿子李术彼此互视,像是心定了一分。
李术道:“都记下明日该做什么了吧?”
“记下了!”
“明日一早就去左将军府门外一排排的跪起,呈上血书,我教给你们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
随着这些族长、庄主的应答,李术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先给我重复一遍。”
这…
于是,还是那姓李的庄主,他张口道:“左将军哪,我等是最无辜的百姓啊…我等就靠着城外那几亩良田耕种,可贵公子一到那边,就强购了我们的牛,强霸了我们的地,强占了我们的佃农…”
“整个村落…如今已经是一片怨声载道!左将军啊…按理说,我等升斗小民不该与左将军的公子作对,可…可那些田、牛是我们的全部,我们现在是…是没法活了呀!”
听过这李庄主的话。
李术微微颔首,却还是补充道:“最好能多流下些眼泪来,这样声情并茂,更容易让人信服!”
…
…
——大族的问题;
——豪绅与地主的问题;
——土地兼并的问题。
这些,无论在曹魏,在蜀中,在荆州,在江东,都是发展过程中所绕不开的一环。
蜀中有蜀中的问题,但…无疑,如今关麟治下江东的土地与大族问题更严重。
乃至于,在一众大族的阻挠下,摊丁入亩、废除人头税、重新丈量土地这三条,每一条都举步维艰。
每一条都在一众大族的阳奉阴违中陷入无穷尽的搁浅。
对此最为头大的依旧是糜芳。
他心里苦啊,原本以为是霸了一块儿“富饶”之地,哪曾想…富饶是真富饶,难办也是真难办!
这已经是五日里,他第三次来见关麟,来倾诉苦水。
“云旗,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摊丁入亩绕不开这些大族,开垦荒地绕不开这些大族,发展航海也绕不开这些大族,就按你二哥我在江东经商?竟也绕不开这些大族…特婆娘的,这些大族还真是无孔不入的渗透在这其中,你二哥我…我真想杀鸡儆猴,直接灭几族,一个个就真都老实了!”
“哼…哼…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一如既往,每一次糜芳来,都宛若受了无数的委屈。
依旧是被那些大族给闹的…
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糜芳这条龙…完全镇不住这边哪!
“二哥,淡定,淡定…”关麟的目光没有望向糜芳,他的眼芒盯着挂起的三幅舆图,似乎…这舆图是江东地图的三个部份,准确的说是三个极小的部分。
俨然,他可以分心二用,一边看着图,一边继续劝慰糜芳:“二哥,真如你说的,在这江东灭几族…手起刀落是简单,可之后,怕才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哪,何况…何必要灭他们呢?”
不等关麟把话讲完,糜芳就脱口:“他们不听话?不灭他们?那灭谁?总得有人牺牲,有人做那杀鸡儆猴的猴吧?”
“淡定,淡定…”关麟的语气永远是这般从容,而他的目光依旧是没有多看糜芳一眼,一如既往的盯着那舆图之上。
看着关麟这漫不经心的模样,糜芳急了,“三弟?你说这事儿不让我管,说你能搞定,可你倒是搞定啊?你就看着这三张破图?那能搞定什么?难不成…这三张破图就能让这些大族心悦诚服咯?”
别说,糜芳这句话虽是气话,但最后一句,还真就是关麟想说的。
“二哥…你猜对了。”关麟笑着转头,眼眸直视向糜芳,“有这三幅图,足够让江东的那些霸道、不听话的氏族一个个变成温顺的鹌鹑!且对咱们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啊…这…
糜芳是一头雾水,他还想继续问,可关麟仿佛还有事已经踏步走出了房间。
这下,糜芳的好奇心被彻底的吊起来了,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局部的地图,似乎…也没有什么呀?
第一幅是从建邺城向东北,上面画着‘丹阳’、‘秣陵’、“湖熟”、“句容”、“江乘”…这不过是江东六郡七十二县中的一个个县城,再平常不过的县城!
这有什么?
带着好奇,糜芳又望向第二幅图,依旧是地图,是在芜湖港以南,有“春谷县”、“径县”、“宛陵”、“陵阳”…
啊…这不也是县城啊?
糜芳不解,又望向第三张图,这次是吴郡东部的地图,有吴县,有由拳县,有海盐县…然后再向东就是那一望无垠的大海,再向南则是山阴县中大名鼎鼎的“镜湖”。
…似乎…
正直糜芳要感慨——这舆图…什么玩意嘛?凭什么就能解决这些大族的问题。
可就在这时…
糜芳敏锐的察觉到,在第三张图中,在那海盐县的左侧,赫赫然标注着两个字“盐矿”…
“盐矿?”
糜芳一惊,连忙把目光投向之前那两幅,果然,围绕着那些城池,或者在那些县城边上,赫赫然写着另外两个字——铜矿!
“嘶——”
糜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这个时代…
主流的货币是五铢钱,而五铢钱是用铜制炼锻造成的,哪怕是大汉分崩离析,经历过董卓铸小钱等一系列让铜币贬值的事件,但近些年…随着三足鼎立的形成,随着各区域局势的稳定,铜币的泛用性又使得它渐渐的成为主流,代替了原本市场上所谓的“以物换物”…
也就是说,倘若这里真的有铜矿,那…
或许糜芳对别的什么事儿后知后觉,可对钱…他是有着最原始,最迫切的渴望。
他登时眼睛都瞪直了。
“云旗这舆图的意思是…这里面有矿啊?”
“哎呦喂…咱家这是有矿啊!”
“等等,这不对啊…就算咱们家有矿?那跟这些世家大族有啥关系?有啥牵扯?这矿…就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咯?”
…
…
小冰河期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特别是冬天,那份寒冷更甚,这使得…一贯四季如春的天府之国成都,竟也下起了薄薄的雪。
晨曦微明,一阵阵雪花从阴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宛如无数细碎的诗行,洒满了寂静的天地。
就在这样的天气中,不少中年男人迎着薄薄的血雾,一大清早就入城,他们来到了左将军府前,看着那“朴素”的牌匾,他们彼此互视,然后深吸一口气,随即拜倒在门前的雪地上,纹丝不动。
这些中年男子正是昨夜密室中与李严、李术交谈的那些地主、乡绅。
雪絮飘落,打在他们的脸上、鼻子上,他们头戴纶巾,很快便蒙上了一层薄雪。
清早行路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