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帷幕中走出的是法正——
这个被曹操喻为“蜀之奉孝”的男人,此刻,他正迈着那无比铿锵的步伐,一步步的从帷幕后走出。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面颊照的冰冷,那张睚眦必报的脸颊上,透出浓浓的杀机与煞气。
而那一句:
——吾主不能做的事儿,我做;
——吾主不忍杀的人,我杀。
更是将他混身散发出的煞气推至巅峰——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如既往的冰冷,就仿佛在浸泡在万年寒冰之中。
“吾听闻,马超马孟起已经在赶来洛阳的路上,他的父亲死在你的手里——”
“吾听闻,周不疑的舅舅刘先跪在吾主门前一天一夜,就是求吾主替他的孩儿报仇——”
“吾听闻,孔融的族人,圣人门生已是联名上诏,要将你曹操绳之以法,以告慰孔融这位孔子二十世孙的在天之灵…”
“吾听闻…”
说到这儿,法正顿了一下。
而这也使得曹操的眼眸凝的更紧,他凝视了法正许久,这才用极重的声音吟道,“看来,玄德并不知道你来见孤啊?”
随着曹操的话…
法正的眼芒中微微带有一丝闪躲,不过很快,那短暂的迟疑就被更坚定的目光代替。
“我此行与吾主无关——”
“那与谁有关?”
“与吾主的大业、与这时局的稳定、与天下的太平有关——”
说到这儿,法正直视向曹操那有些衰老却尤自炯炯的眼芒,“没错,吾主是不肯杀你,可吾主若不杀你?那如何向西凉的马超马孟起交代?如何向周不疑的家人交代?如何向孔融的族人交代?如何向边让、陈宫、崔琰、许攸、华佗他们交代?如何向被你屠城过后泗水为之不流的徐州交代?如何向雍丘失去父母妻儿的那些老人交代?兴国、枹罕、河池、宛城…你手上那几十万鲜血,吾主要怎样交代?哼,你们是英雄惜英雄了,可吾主何必要替你这罪人…挡下那万万鬼魂黄泉之下弥天的愤怒?便是吾主不惜名声,可我法正却不能放纵!”
呼…
呼…
毫不夸张,当法正连珠炮似的将这一番话言出的时刻。
究是曹操,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不没有惧怕,而是更真实…更真切的想到了郭嘉。
——『若奉孝还在,若是孤与那玄德位置交换,想必奉孝也会替孤除掉玄德吧?』
呵呵…呵呵…
念及此处的曹操,反倒是释然了。
这把年纪了,生与死早就看淡,倒是这法孝直有一句话说的最是真切——
谁能替他曹操挡下那万万鬼魂黄泉之下弥天的愤怒呢?
玄德,他这小身板,还不够硬朗,还挡不住这份来自天下的憎恶!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曹操像是回应法正,也像是在内心中扪心自问一般。
而得到了这三个好字,法正庄重的拱手。
“正,替吾主,谢魏王了——”
…
…
曹操今日注定心不在焉。
哪怕是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摆放在他的面前,他有没露出半分惊讶,甚至没有多余的好奇。
他只是凝视着这地图,目光已无往日的闪烁,有些空洞,有些无神。
倒是…
将这份地图完全展示给曹操的关麟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依旧在侃侃讲述。
“其实这个世界是圆的——”
“高祖曾有言非刘姓者不能称王,便是如此,大魏的存在本就不合规矩,大汉也终究不能与魏王这个称号共存。”
“但,魏王在大汉做不得王,却不代表,别的地方做不得王!”
说话间,关麟把手指向这地图的一隅。
倒是曹操,像是全无反应…
似乎是突然的安静,使得曹操回过一些神儿来,他连忙问:“你方才说什么?”
关麟依旧没有多想,只寻思着,今天曹操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难道是思虑并州的情况?
还是担心…张文远的行动没有成功?
当然,这些都是情理之中,情有可原。
心念于此,关麟提议道:“这样吧,我下午在来,魏王先歇息片刻。”
“不用,你接着讲…”
曹操把所有烦杂、萧索的心绪收回,他指着那索大的舆图问道:“你是说?这整个舆图中的土地都与我们是在同一片天穹之下?”
“没错!”关麟接着讲解,“我们所处的位置只是在亚洲,除了亚洲外,还有欧洲,有非洲,有北美洲,有南美洲,还有大洋洲,这是因为地壳运动的作用而…”
当提及地壳运动这样的辞藻时,关麟的话突然停住了,他感觉,他讲的高端了。
似乎,没必要说的这么细。
“咳…”轻咳一声,他话锋一转,继续讲解道:“大汉所处的位置也仅仅是亚洲的一部分,便是三成都不到,而亚洲也只占整个世界陆地的三成…”
说到这儿,关麟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变得严肃,变得一丝不苟。
“其实,我们何必拘泥于在这一方土地去内斗呢?我们难道不应该联合起来,将我们的这片土地变得更辽阔么?”
说到这儿,关麟再度指向地图,指向欧洲的部分,“这里是欧洲…这是地中海,根据我掌握到的情报,现在的那里正直四分五裂,光和三年那里的贤王去世,他的儿子与董卓是同一年被杀,从那时起…地中海长期稳定的局面就结束了,我们在内战,它们其实也在内战,我们这里是挣扎于大汉的兴与亡的博弈与阵痛,他们那所谓的罗马帝国…也正在分裂…正在以迅捷的速度瓦解,这是他们最薄弱的时候。”
关麟顿了一下,“这种时候,大汉与它们其实是一样的帝国,但我们缺是将这山河迅速的一统,将一切的分崩离析转变为合力,我们也缺乏一个开疆拓土的征西将军,用他那独特的眼界与魄力,将我们的铁骑与连弩带到那边,去征服那分裂中的罗马帝国!”
“…魏、汉、吴打过来、打过去,最后不还是这些疆域么?北边的鲜卑,鲜卑北边的罗刹,地中海的罗马帝国,巴蜀以西的贵霜帝国…还有那海外,那遥远的南北美州,那海洋中的大洋洲,难道…不更值得我们去征服,去开拓么?这难道不是魏王那心心念念中的‘征西’么?”
这…
无疑,哪怕今日的曹操心不在焉,在被别的事情所萦怀,可…关麟描述的这一则场景,展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张地图,依旧太、太、太过震撼了。
其实,若是换作别人,将这么一幅没有人知道真伪的舆图展现给曹操,曹操一定不会当真。
毕竟,这太大了。
地图上,鲜卑的北边还有冰雪世界中的罗刹国;
巴蜀以西还有贵霜帝国,还有天竺;
还有一个又一个诸如“拜占庭”、诸如“亚美尼亚”、诸如“不列颠”这样的奇奇怪怪名字的王国!
那里很大,疆域很辽阔…
甚至,曹操不禁会想,曾经的丝绸之路…最远也到不了那所谓的罗马吧?
而那里…他们真的在内战么?
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
他们军队的战力又如何?比得上他曹操的兵么?比得上他曹操的将么?
太多、太多、太多的疑惑与不解…
太多、太多、太多的神秘与诡异…
这些,都使得曹操遐想连篇。
终于,在良久的沉吟过后,曹操缓缓的试着指向那地中海的位置,然后发问:“你的意思是,孤还能在那里做魏王?”
“谁说不能呢?”关麟笑了,“曾经魏王放了我大伯,不就成就了从巴蜀开始的霸业,现在的大伯不就与魏王和解了么?让魏王如愿做大汉的征西将军,谁又敢保证,当有一天,魏王征服那里时,再不济,魏王也是个无冕之王…”
大汉征西?
无冕之王?
“哈哈哈…”这些辞藻,这些话句让曹操笑了,是一种对关麟这异想天开想法的自嘲,“你想的太天真的,即便是退一万步讲,孤离开了大汉,孤领兵做了你口中的征西,甚至孤在你说的这地中海建立了霸业。
“那谁敢保证,孤不会卷土从来,即便是孤老了,可孤的儿子、孤的孙子…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度惦记着曾经这汉地上的辉煌与荣耀!”
“可那都是百年后的事儿了…”关麟深吸一口气,“天下大势,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百年之后的格局,谁又能说的准呢?”
“我所能做的只是把我的眼界与我看到的东西分享给我大伯,我爹,我三叔,也分享给魏王,分享给大汉的每一个有识之士…魏王的梦想不正是大汉的征西将军嘛?年轻的时候,魏王没得选,只能做乱世之奸雄,可现在…治世即将降临,魏王难道不想做回曾经儿时愿景时的摸样,做一回治世之能臣!”
“何况…这把年纪?谁还会有特别的野望?至于…未来?那都是子孙后代的事儿,倘若在魏王这一代,能建立到…我华夏的版图横跨亚欧,囊括那地中海,为这片全新的土地书写出他的历史与厚重的篇章…那莫管后世会如何评价?至少我们在弥留之时回首过往,能自傲的向我们讲述,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致…皆为汉土,凡汉土之上上皆有汉民!这份武帝朝时的理想,在我们这一代实现了!”
“那时,我也会指着这张地图告诉我的后辈,这个世界是圆的,我们无法改变,但这个圆上每一寸土地都在我们这一代征服,而时至今日,这个圆上只有一种声音…那便是我们汉人的声音,只有一种语言,一种字迹,那便是我们的汉语与汉字,哪怕源远千年、万年,哪怕这片土地会再度分崩离析,可只要所有人都记得一点,记住曾经有个强大的帝国,他将这世界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这就够了!而你曹操…作为这个帝国的征西之将,即便是冠军侯…也难相并论,此番功绩足以消解一切的罪恶,是足够传颂千载、万代——”
“呼…”
听到这儿,曹操不由得深深的吁出口气。
可很快,他就笑了,“哈哈哈…”他一摆手,“别人的征西是横扫匈奴,恢复西域,你的征西却是让孤到这片大陆的最西边,可真够西的…”
说到这儿,曹操摆了摆手,“孤老了,怕是活不到那最西边了…”
“魏王可以指挥啊…咱们有的是年轻人,凭着魏王的威望,难道还不足以调遣他们?”
也就是关麟这一句话惹得曹操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摇着头感慨道:“孤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敌人最后都能为你所用…且一个个无比忠诚,哈哈哈,孤羡慕啊,孤也嫉妒啊——”
羡慕,是羡慕关羽有这么个儿子。
嫉妒,则是嫉妒大汉有这么个“神奇少年”的助力。
该是大汉再延绵四百年——
“我提议的,魏王不妨考虑一番…若是同意,我去向大伯说…”
已经说的足够多了,关麟起身,拱手告辞。
曹操也不留他,任凭他离去。
可就在关麟前脚离开之际,像是早已部署好的,一名汉军兵士恭恭敬敬的将一封战报呈上。
曹操还好奇怎么这个时候送来战报。
可就在他展开战报的一瞬间,他那虎目刹那间凝起,瞪得硕大,瞪得炯炯有神。
因为这战报上无他。
唯是一句。
——晋阳大捷,四十万胡儿尽诛,漠北再无男儿!
也就是这一刻,原本跪坐着,整个面对关麟时都未曾站起过一次的曹操。
只用了一个刹那,他霍然起身。
虎目中精芒四射。
乃至于接下来,他用那沙哑的、粗重的声音吟道。
“四十万胡儿尽诛,哈哈,哈哈哈哈——”
“孤做到了,他关麟真的帮孤实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征西,征西…四十万胡儿尽诛,好一个征西啊,怕是当年的霍去病也做不到如此程度吧?哈哈哈哈,他关麟真时是送给孤一份大礼,这份礼…也足够在史官的纸币中洗刷掉孤年轻时,屠戮的那些无辜黎庶了吧?足够了吧…”
说到后面,曹操像是有些泄气…
老了,心也没有年轻时那样如同钢铁,老了,心真的软了,也直到这般年纪,方才意识到…年轻时气盛,其实很多人都是可以不杀的,很多城也都是可以不屠的。
只是…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晚了…
“吁——”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曹操仿佛做出了最终的决议,他笑着道。
“哈哈,孤以为的征西是漠北无男儿,谁曾想,关麟这小子的征西却是打到这大陆的最西!”
“也好…也好,就把这征西的功名,让给孤的那些族人吧!”
“关麟哪,四十万胡儿尽诛,孤真的余愿已了,孤也能够最坦然的去面对年轻时的自己了——”
…
话分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