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记住…不要为我报仇,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活下去——”
“你倒是跑啊,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快跑啊…跑啊!”
夏侯惇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用自己的身躯为盾,阻住所有的兵戈剑戟,就是为了替李藐争取那逃命之机。
可…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藐并没有逃…他只是站在夏侯惇的身后,甚至一步都没有动。
“汉南,你…你怎么不跑啊?”
“你还傻愣着干嘛?”
夏侯惇能听到李藐没有脚步,可他那呼喊的声音越发的虚弱,很快就被沉默在那远处传来的“哒哒哒…”的马蹄声里。
是张飞、赵云、黄忠——
他们驾马而来。
“夏侯惇?”
张飞看到夏侯惇,豹眼圆瞪,“当初听闻俺二哥过五关斩六将最后那一关时,你护犊子与他斗了几十个来回,不分胜负…现在好了,让俺这精钢锻造的丈八蛇矛斗斗你!莫说几十个来回,看你能挡住俺三招?”
说着话,张飞翻身下马,真英雄不在马上,这种情况下…骑着马就有些欺负人了。
“翼德…”赵云提醒道,“他受伤了,怕不是你的对手…”
“哎呦…”张飞豹眼微凝,这才留意到,夏侯惇有伤…“有伤啊,那就不打了,没意思…没意思…”
“索性一箭射杀,省时省力…”
黄忠直接掏出了劲弓,瞄准夏侯惇。
夏侯惇似是察觉到了危险,他大吼道:“来啊,鼠辈…放马过来呀!”
“黑脸鬼,来,就是你,咱们斗上一百个回合!说我受伤?殊不知,当初那曹性暗箭伤我眼眸,我大吼一声,吞目力战,将他劈成两段?呵呵,现在这点儿伤算什么?过来呀,鼠辈,过来呀!”
直到这时,夏侯惇还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刚硬。
想的还是为李藐拖延时间。
他拼命朝李藐做手势,那已瞎…本该空洞无神的眼眸,莫名的让人觉得炙热婆娑,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
——『你走啊!你快走啊!』
——『为父…为父就要拖不住了,你…你快走啊!』
哪怕身上的血止不住的流——
哪怕虚弱正在蔓延全身——
哪怕双目已瞎,看不见任何东西——
可他依旧死死护住李藐,这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了。
从那一日…李藐朝他磕头起,从李藐对他说“大将军没了儿子,我没有爹,如蒙不弃,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儿子”这句话起…
夏侯惇真的将他视为己出,万般信任。
只是…
这终究是一段命中注定的错付与孽缘——
…
终于…那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夏侯惇冰冷、坚硬的双手,是李藐…
他握紧了夏侯惇的手,开口道:“义父…抱歉了,这一次…我…我不能逃走,你也…也要一并留下来了!”
“你…”
随着李藐的话,夏侯惇一头雾水,当他猛地摇头,还是朝李藐嘶吼。
“你在说什么疯话?你走啊?你倒是走啊?”
李藐这次没有再回应夏侯惇,他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前,跨过了夏侯惇的防御,也跨过了那因为护佑他而异常坚实的臂膀。
呼…
随着一声幽幽的呼气。
李藐朝着张飞、黄忠、赵云道:“诸位将军既来征邺城,那想必是知道我李藐身份的吧?”
也就是这一句话吟出。
张飞、赵云、黄忠的眸子同一时间瞪大,那原本得意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索大的惊讶与不可思议。
“你便是李藐?”
赵云惊问出声…
为了以示尊重,他立刻翻身下马,黄忠也第一时间翻身下马。
的确…作为此番北伐的关键统领,关羽就不说了,张飞、赵云、黄忠…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李藐的身份与事迹,这是关麟特地告诉他们,且浓墨重彩的讲述了一番。
也正因为这一份浓墨重彩。
此刻…面对李藐,所有人不由得就是四个大字:
——肃然起敬!
“你特娘的就是那个特娘的身在敌后,一己之力把曹魏特娘的捣的乱七八糟的李藐李汉南哪?”
张飞真性情,直接嚷嚷了起来。
也就是这一声,夏侯惇整个人一怔…
哪怕是看不见,他的面颊也下意识的转向李藐。
有那么一刻,他心头怀揣着的是巨大的疑惑!
身在敌后?李藐?怎么可能?
却就在这时…
李藐开口了,一句“没错,是我”,让夏侯惇陷入了巨大的惊诧,乃至于他好像登时间明悟了什么…
“先生大义!”
赵云拱手朝向李藐,“先生以狂士之身出蜀中,为设计假投逆魏,不惜甘愿被云旗公子扒衣裸身羞辱,以此为谋,三年多来,身在逆魏…为云旗公子计略的实施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今日过后,整个大汉,谁人还会不识李先生之名!便是皇叔在闻听过先生的事迹后,也不仅感慨,先生无愧那‘蜀中之龙’的名号!”
随着赵云的话,夏侯惇的惊悚还在继续…
李藐却已是放出豪言,“那我与卧龙诸葛相比,又如何?”
赵云接着说,“先生大义,若论光明正大,两阵临敌,治理州郡,或许…先生不如卧龙,可论置身敌后,以身入局,胜天半子…卧龙诸葛却远不如先生…这话,可不是云说的,这话是刘皇叔、关云长、徐元直、法孝直、诸葛孔明等许多人…在得知先生的事迹后,以此评价,甚至…他们的赞誉之言尤在云的这一番话之上!”
也就是这一番话过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李藐这几年来笑的最畅快的一次…
潜伏这么多年,隐忍这么多年,他所渴盼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认同么!
对他这狂士的认同!
他…
毫无疑问,他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曾经瞻仰、敬佩、钦羡的狂士“祢衡”。
他…现在的他李藐,已经是实至名归的第一个狂士!
立下了大汉数一数二的功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藐的笑声还在继续,良久不绝,这是最痛快的笑,也是背负了这么多,隐忍了这么多,是这么多磨难与痛苦交织下…最畅意的笑啊!
当然…他在笑…
可…
“汉南…汉南…你…”
愤怒的夏侯惇就是再后知后觉,此刻,也足以听明白这一切。
“嗖——”
伴随着一阵劲风,那夏侯惇手中的银枪已经抵在李藐的额头。
“李先生——”
“不好——”
“救李先生——”
赵云、张飞、黄忠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口,下意识的他们握紧手中武器,就要去救李藐。
可…太快了。
也太突然了,再加上…李藐与夏侯惇的距离太近了。
哪怕是虚弱的夏侯惇,面对这么一个文士,这一击几乎是避无可避…
甚至…
李藐的脖子处已经感受到了那阵阵罡风,仿佛…死神的双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无处动弹。
但想想…这又岂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拯救了大汉,但由衷的讲,他对不起的唯独这位双目已瞎的大魏大将军夏侯惇啊!
如今,他已经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满足!
也即将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如果被夏侯惇刺死,呵呵,似乎…也算是另一种解脱吧!
枪尖距离李藐的脖颈只有一寸…
可就是这一寸,却是夏侯惇永远下不去的杀手!
伴随着一声,“锵啷啷啷”的声音,长枪落地,连带着夏侯惇整个人也宛若崩塌了一般,浑然跌倒!
可哪怕是跌倒在地上,他尤是在喊:“你,你…汉南,你…你…”
“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
“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信哪!
他怎么能相信呢?
这明明是救了他无数次,明明是在他身边服侍他,如亲儿子一般,明明是…明明是…
这一刻夏侯惇眼中流出的是血水。
那血水宛若夕阳下的残霞,染红了整片大地。
那血水宛若一条猩红的小溪,缓缓流过战场。
那血水宛若最信任之人的背叛,透露出无尽的邪恶与恐怖…但,但不知为何,他夏侯惇就是,就是恨不起来,就是下不了手。
是啊?
哪有人会恨自己的儿子?
哪有人会对自己示若亲生的孩儿下手?
也就是这时。
李藐转过头,朝向夏侯惇。
“夏侯老将军,这些年,我蛰伏于敌后,做了许多桩轰轰烈烈的大事儿…但,唯独有一条,是我心头一直在挣扎痛苦的,那便是你如此信任我,但我却…我却欺骗了你。”
“因为要坚守那份我一直坚持的正义,因为要实现我的理想…所以今生,我注定要对不起一些人,这其中…最对不起的便是你,我那如父亲一般大将军的你啊——”
说到这儿,李藐已是泪眼婆娑,他却是咬着牙,接着说,“今时今刻,哪怕你一枪把我杀死,我也绝不会怪你!更不会怨你!甚至那对于我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一种余生注定在愧疚中的解脱…可是,可是…”
李藐看着那落在地上的,夏侯惇用了几十年的长枪…那红缨早已染得鲜红。
可那红缨上却注定不会有他李藐李汉南鲜血的颜色!
也就是在这一刻,李藐泣不成声,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真的!”
“原来,是真的!”
“你,你,汉南,你——”
终于,最后…那复杂的心境涌现在夏侯惇的心头。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这个曾经的义子,对这个他曾最信任的人,他…他已再没有了任何的话可说。
他们…注定是截然不同的阵营。
他们注定不会是真正的父子!
秋风萧瑟…
一叶落地而遍布萧索——
双目已瞎的夏侯惇这一刻,这一刻才发现他的心…在这三年多以来已经瞎了。
而从今日起,他的心不仅是瞎了,更是彻底的死了…
死了!
或许,现在的他依旧不忍一枪去戳死李藐,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最想要的是…是一枪戳死他自己啊!
——『这哪里能怪汉南呢?』
——『这是我愚蠢,是我糊涂!』
——『是我有眼无珠,是我老眼昏花,也是我…是我一手覆灭了大魏!』
呵呵…
呵呵呵…
苦涩的笑声从他的口中引出,他望着李藐,李藐望着他,那沉默的、悲戚的摸样,让人动容…
后世有那么一句诗叫做——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可究竟是怎样的场景,才能道出这一首诗的意境。
或许便是——此情此景,此景此情!
或许…眼前的这一幕,便是对这诗,这词,这情,这景,这诗词中每一个字眼,每一个段落,每一个符号的最好的诠释——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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