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外人眼里现在这超出金丹劫的天雷有多无理取闹多么狂轰滥炸,身处其中的唐锦是完全不清楚的。
在太忘峰上老老实实宅了五年,下山之后每天就是吃喝玩乐调戏剑修,从来没有挨过雷劈更没见过人渡劫,要求一个这样的社畜能够搞清楚不同境界之间雷劫的区别实在是有些困难,好比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幼儿园的小孩来说,高中压轴题和数学猜想的难度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样的无法理解。
他现在觉得自己很像公寓里那台用了太久的电风扇,因为老旧而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故障,有时只能吹风不摇头,有时又只会摇头不吹风,启动时扇叶还常常老半天不动,用力一拍才慢吞吞地转起来。
当真是雷电来雷电来雷电从四面八方来。
三百六十度包圆了的雷霆霹雳对准了他就是一阵狂劈,他记得以前曾听叶如衍对小弟子们说过不要跑到渡劫的人身边,万一运气不好被天雷顺道给劈成灰都没处说理。
他一醒来就跟剑修挨在一起,两人都没穿衣服,显然跑是跑不远的,全身上下跟拆了重装似的到处都古怪,既酸软却又似乎生机勃勃。眼看着天雷当头就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道雷到底要落在谁身上——他觉得多半是自己,毕竟要渡劫的是自己。
但这雷……
简直就跟操蛋的工作一样能压得人吐血三升。
心肝都被劈成小拇指甲盖大了,他拿出了加班人的一身怨气和过安检都能检出的铮铮铁骨咬着牙低沉有力地喝了一声“玉鸾!”
嗖得一下剑就当真飞到了手中,顺势勾来了外袍,他将衣服披在沈侑雪身上,自己草草穿好,握紧了剑向天高高指去,全身奔流的灵力瞬间找到了释放的出口,清透的剑光与数米粗的紫蓝雷柱相撞,周围煞白乱舞,仿佛那一剑划开了生死交接,刹那间心头流过一丝妙悟,转瞬即逝,还没有来得及明白就消失了。
狂风呼啸而过,长发更是飘扬狂舞,从天上压下的金紫雷电笼罩着茫茫视野,震慑四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凭借自己的剑接下了雷。
随后是一道又一道。
甚至来不及思考如何出剑,怎样出剑,出什么剑,全凭濒临绝境的本能反应。颦鼓动地风驱急雨,借力打力春风化雨的剑势从生疏渐渐变得从容镇定。
摧城黑云之下他甚至都没意识到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被雷劈到浑身都痛到麻木,神色也从咬牙切齿沉了下来。
天劫不愧锤炼心智,即便他现在全身那莫名其妙的生机都在对抗中卸得山穷水尽,可随着天雷降下的灵气却浓郁得好似连空气中都饱足了水分,沾肤欲湿。一呼一吸内府好似旱了数月的地终于淋到了第一滴雨,如饥似渴地拼命吸收,滋润连头发丝都舒张开,以至于周围风起云涌,生生造出了山河欲狂的气魄。
然而天雷并没有好心到能让他回血回满,或者说,状态最佳,巨蟒般的雷电又一次轰然倾向剑刃。
银亮的光幕笼罩四野,那光从剑身一路冲到剑柄又从手臂击穿全身,他咳嗽了几声咽下喉咙间的血腥气,死死咬着没泄露出半点声响。
反倒是剑,剑身轻颤,锐利森冷的嘶鸣长啸竟引得远方传来无数声遥遥剑鸣。
没等缓过气又是无数道雷霆暴雨般砸在他身上,事到如今被全然包围其中反倒没了远望时的酷烈可怕,负隅顽抗的剑势仍旧在夹缝中腾挪求生,一次又一次地接下悍然力道,爆炸般的震响掩过后是长久的蜂鸣。
灵力震荡着内府洗涤经脉,被雷电震开的伤口淌出的温热将素白衣袖浸得血红。
一道,又一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擦出一道窗的顽石渐渐被切割、磨碎,还未吹落的粉尘积灰雾蒙蒙地掩着苍翠,剑势越来越盛,无畏无惧。
几乎将人意识重新劈入深渊的天雷盖顶而下山海动摇,钟磬之声金石相击,随着那雪白的电光几乎让天问撕碎了识海。
——值得吗。
他用挥剑甩去剑刃上飞溅鲜血,剔透的剑身上反射出他自己的身影。
前尘有悔,此心无愧。所做一切皆自有因果,他甘愿一力承担。
浩瀚天雷又一次劈下,狂啸的风声越过十万群山,那洪钟般的无情之问又一次贯穿心头。他看见剑光中自己的脸与自己对视,无声动唇。
值得吗。
成仙悟道并非平坦大道,有人耗尽心血与命数仍旧魂飞魄散再难重来,有人天资聪颖却阴差阳错停滞不前,有人几世修得功德圆满平步青云,汲汲营营却又转瞬成空,有人不过众生百苦永难出口,千万般努力辛苦都是辜负。
成为道途蝼蚁,当真就比永世轮回值得吗。
他从未踌躇,本心如故,纵然眼前一切终归过眼烟云,古来圣贤皆寂寞,何况己身如飘萍,能窥见大道,能有良师益友,贵过千金。既能一试,何处不值。
尘嚣中云浪翻涌,雷电交缠,如山洪突至将他摁在地上,最后一道阻挡一二的金色符文轰然崩塌,山呼海啸的雷霆几乎贯碎了五脏六腑,地面蔓延开蛛网般的暗红,泅入积雪与满地枯焦的梅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值得?
毁言违誓,贪生怕死,何谓值得?
一道道庞然天雷劈在二人身上,他昏沉的神志隐约感觉到了逸散的灵气,控制不住地低头去看,却见护在身下的剑修伤痕累累,扶花观月的寒霜在山倾之势的雷劫下渐渐溃散,沉睡的面容一点点地散作狂风中上下沉浮的光点,好似那夜在急风骤雨中摇摇欲坠远去的萤火。
好似长风自天而来,扑入怀中,转瞬冉冉散去。
来不及去握滚落在地的玉鸾,他挣扎着将人抱在怀中,拼命用身体去挡住那些足够碾碎自己千遍万遍的万钧雷霆,可半透明的身形却一碰便碎,滚落在臂弯的只一柄寒意彻骨的惊鸿剑。
依附在剑上的脆弱魂魄竟然散了。
骇然地死死凝视怀中的剑,他茫然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片刻后,眼前蓦地模糊起来,握紧了惊鸿,蜷缩在地,剑身震颤着发出响彻云霄的悲啸。
神魂中的逼问一遍遍洞穿心口。
当真,值得吗。
问道三试,一试归途,二试去处,三试心术。
何来毁言违誓,何来贪生怕死。倘若当真善恶有报,赏罚公允,那于他而言,至亲何辜,剑修何罪?那些人都曾为了他人东奔西走,追哪怕萍水相逢亦只为公里公正。为何还会心不甘,意难平,为何还会无善终,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