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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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殿苏贵妃出殡那天,皇帝在寝宫里叹了很久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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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曾经荣宠一时,后来因为生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被皇帝迁到长春殿,多年不曾有过照拂。现下人没了,皇帝倒想起她从前的好来,旧情翻涌,未免伤感。他问我:“长春殿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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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他自个儿咽了后半截。第二天皇后下了道懿旨,册封长春殿苏贵妃的女儿为许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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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和皇后向来不大对付的,好赖人死了,皇后扬眉吐气,不介意顺着皇帝那点怜悯给苏贵妃的遗女施恩。内廷司的人带来一批宫女和小黄门,请我挑几个送去伺候那位新封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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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粗粗扫视一遍,见其中有个小黄门身量修长,眉眼清俊,该是伺候贵人的,不知为何发落到长春殿。内廷司的少监显然也晓得其中门道,凑到我耳边低语:“这小孩儿本是高婕妤看上的人,长得不错,脾气太硬,冲撞了婕妤,这才被调去长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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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贵人,葬送前途,这在宫里司空见惯。我挥了挥手,少监忙不迭地行个礼,屁股一扭一扭地将人领了出去。傍晚皇帝慈悲心又大发,遣我带了不少赏赐,到长春殿看看内廷司的人伺候得周不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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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盛春,长春殿瑟缩在宫城东南角,院里绿树浓荫,偶有几片凋败的梨花飘落,虽偏僻冷清,也不显得局促。内廷司送来的宫女和黄门站在水井边的青石板上,恭敬地低着头,面向他们的新主子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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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的女儿才十三岁,穿着崭新的公主礼服,两条浅紫色的飘带在腰间摇摆。她长得娇柔秀美,双眼剔透,好奇地打量着来到长春殿的每一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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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陪着的不是奶娘嬷嬷,是晋王贴身的太监怀恩。怀恩含了几分笑问她:“公主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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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怀恩又道:“这几个宫人从今以后都是长春殿的人了,请公主为他们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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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赐名,其实内廷司早备好写有名字的黄纸捧到公主面前,由得公主把每张黄纸发到宫人手里,领了名字的宫人下跪谢恩。发到最后一张黄纸时,公主蹙了蹙眉,娇嫩的脸像微风中摇摆的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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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对怀恩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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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忙笑:“内廷司的奴才不会办事,这就传他们换一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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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身拿最后一张黄纸的小黄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留意打量,竟是少监说得罪了高婕妤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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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摇摇头,揽着垂落的发丝,弯腰往没拿到名字的小黄门脸上看。那奴才愈发拘谨,脊背伏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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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道:“母妃常说,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你叫令闻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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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在幼年,声音新鲜而柔软,那小黄门红了脸,叩头谢恩。怀恩松了口气似的,拿了件披风围在公主的肩上,转头对长春殿原先的掌事道:“既然公主亲口赐了名,他便在内室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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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连连称是。我瞅着里头的杂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甩甩拂尘,往院内一迈,躬身见礼,将皇帝的赏赐一一奉上。公主年幼,又疏于教导,甚至连谢恩的礼节都做得不甚熟练。

戌时我回到上书房复命,皇帝正阅批着中书呈上来的奏折。我将长春殿里的情形周全描述过一遍,皇帝点点头,放下朱笔,不无感慨地叹道:“怀恩也在?”

我答:“是。”

皇帝道:“朕同晋王还有苏贵妃从小一起...如今想来,是我对不起丹棠。”

皇帝一面说,一面竟红了眼。他又道:“晋王这些年暗里关照丹棠和那个孩子,朕也是知道的——他是在替朕赎罪...”

我将头深深埋下,不敢多置一词。此时谁又能够料到,这一段前缘今后竟会惹得后宫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阿宛俯下身去,捡起脚边掉落的珍珠。那珍珠原镶嵌在她的浅口鞋面上,绣线崩断,咕噜噜滚到地面。

令闻进来时便见到阿宛弯着腰,两只葱白的手指夹着珍珠,想把它重新穿进绣线里。他忙上前两步,扶起阿宛,躬身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让奴才来罢。”

阿宛微笑着摆了摆腿,任由令闻把她扶到软榻坐下,再拉起她的一只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阿宛把珍珠交给面前半跪着的令闻,玩笑似的用足底蹭了蹭令闻的膝盖。

她说:“你会的好多,我穿了半天,总是穿不进去。”

令闻道:“公主千金之躯,这样的事当然由奴才来做。”

阿宛哼哼两声,不接话,转头去拽软榻前垂下的宫绦。她问:“今日十九叔会来看我么?”

令闻一面迅速地将珍珠穿回绣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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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补牢固,一面答道:“怀恩公公才来说过,今日晋王殿下公事繁重,不来看公主了。”

阿宛把脚放下,从软榻上站起,走了两圈,笑道:“补得真好,和新的一样。”

这几个月皇帝赏到长春殿的东西很多,阿宛倒不缺一双珍珠绣鞋。只是这双鞋是晋王去江南查漕运时特地给她带回来的,一向很受珍惜。令闻把香炉里的香灰清理干净,又替阿宛把床铺好。

“已经是正午了,公主歇歇吧。”

长春殿寝宫的摆置很是素雅,青灰色的床帐,青棕色的妆镜台面。书架上零零落落放着不少古籍和竹简,软纱糊的窗下横陈着一只巨大的书案,书案上除开笔墨纸砚,还插了两只才摘下的荷花。

阿宛道:“十九叔又不来,为了谁歇这个午觉?令闻,怀恩上回说御园东南角池塘里的鱼都长大了,正午人少,咱们去看看罢?”

令闻劝不住,只好替她撑了伞,两人从长春殿的侧门一路到了御园的池塘。苏贵妃在世时鲜少让阿宛出门,偶有开恩,也只准她到离长春殿最近的这处偏僻池塘转转。阿宛知道自己不讨皇帝的喜欢,从不往人多的地方凑,只小心翼翼地牵着裙子,和令闻走到池塘粗浅雕凿的石栏边。

初秋暑气未散,池里的锦鲤养得极为鲜艳肥长,阿宛抛了些鱼饵到水里,惹得它们聚拢又散开,一副活泼气象。池岸边乱石堆砌,长青柳树围匝严实,柳条随着一汪绿水在风中摇摆。令闻穿着米青色的宫装,半坐在柳间一块平坦的石上,阿宛喂饱了鱼,斜斜靠到令闻腰间,躲进他撑起的纸伞下,笑眯眯地用手去抚层层的柳条。

她道:“我新在乐谱上学了首歌,本想唱给十九叔听的,可他不来,我现在唱给你听吧,好不好?”

令闻低下头,和阿宛天真柔软的眼神对上,心下一阵鼓声擂动,只讷讷地点点头。阿宛轻轻唱起歌来,是《西洲曲》。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一首讲述少女闺怨的情歌,在阿宛清越的声线里显出几分特别的娇憨。

水面滚圆的荷叶落上一只蜻蜓,阿宛一面唱一面看去,半直起腰身,想往有荷叶的岸边走近些。正当令闻替她撑着伞往前挪步时,池塘对面传来太监苍老而尖锐的一声暴喝:“谁在那里?”

阿宛不安地震了震,抬起头来,有些仓皇地看了令闻一眼。令闻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低低安慰她道:“没事,别怕。”

他把阿宛挡在身后,撑着伞从柳条里探出身体,遥遥对上池塘那头仪仗浩大、满面怒容的高婕妤和她身边的老太监。

阿宛拉了拉令闻的袖子,瑟瑟从树荫里走了出来,静静站到令闻身边。

“我不怕。”她说:“你是长春殿的宫人,该是我保护你。”

令闻还未来得及再把阿宛藏回去,高婕妤身边的老太监便率先发难,斥道:“大胆!十皇子丧期,阖宫肃哀,怎容你们在此作放浪之声?”

阿宛蹙了蹙眉,很不解的模样。她闭居长春殿,自然不晓得高婕妤因幼子早产早夭正在气头上,作弄得后宫人人如同惊弓之鸟。令闻倒知道这件事,却不想高婕妤会无缘无故顶着正午烈日巡到御园偏僻角落。何况他是高婕妤发落过的宫人,只怕高婕妤不会善了。

他上前一步,很恭敬地行了个礼,正声道:“不知是高娘娘驾临。公主闭居长春殿,陛下垂怜,免告丧期。今日公主在偏僻处自娱,不想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宽容。”

阿宛不解其中关窍,只也行了个礼,扬起脸来叫了声高娘娘。

高婕妤看到令闻,知道阿宛是长春殿孤居的公主,想起皇帝这几月格外的怜悯,也明白这顿火是没由头发出去了。但令闻从前在她宫中不逢迎谄媚,一副不识抬举的模样,惹得她很是不快,今日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左右要叫他尝尝苦头。

高婕妤道:“公主年幼,本宫不与她计较。只是你作为奴才,不知劝诫,不晓分寸,今日便在园中跪足三个时辰,以示惩戒。”

总算没有牵连到阿宛,令闻舒了口气,撩起袍子便要下跪。阿宛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秀美的脸上全是很难过的表情。

她抓着令闻的手腕,转头问高婕妤:“高娘娘,不能唱歌,是我的错,为什么要罚令闻?”

高婕妤冷冷地笑了笑,绞紧了手里的丝帕,低低骂了句“蠢货”,也不理发问的阿宛,留了个小太监看着令闻罚跪,转身便领着仪仗走了。阿宛还要追着叫“高娘娘”,便被令闻轻轻地拦住了腰。

“公主不必为我说话。”令闻道:“是我失职,领罚也是心甘情愿,只是连累公主丢脸。这里日头大,公主早些回长春殿罢,我过些时候再回宫向公主请罪。”

“可是你何罪之有?”阿宛的声音都要带上哭腔:“明明...”

令闻很没办法,叹了口气,直起身体,撑着伞,轻轻摸了摸阿宛的发顶,像每天在长春殿哄她睡觉似的。

阿宛知道结果无可更改了,低下头,从令闻手里拿过伞,轻声道:“你跪吧。”她说:“你跪着,我在这儿给你撑着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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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风缓,阿宛鬓边的银片流苏垂落,在风里摇出极细微的丁零零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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