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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眼完全关闭后,千岩岛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恢复原貌,秘境之旅到此结束,所以河仙镇的外来者在这几天里都走得差不多了。
眼看修士们进进出出,明明并无交集,临走前还跟南初七说了点告别的话,让他多保重身体之类的。
没错,现在的南初七腿上缠着绷带,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只能靠拐杖走路。
不是因鬼泣受伤,是他自个从逆魂背上跳下来时,右脚一崴,骨折了。
说他倒霉吧,经历过九死一生还能活得好好的;说他不倒霉吧,那骨折的声音又十分清脆,惊得众人全都一副表情。为了养伤,他们不得不在镇上滞留几天,有很多时间可以和朋友道别。
“想笑就笑吧,我还有很多笑话等着你们看呢。”话是这样说,但谁要敢当面笑,南初七就让谁死!
明若清赶紧憋住,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说点正事,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么?”
不问“去哪”,是因为仙门百家都要去云中参加秋日狝猎,眼看也是这个月的事了,明若清知道他们要继续跟着地图,肯定来不及的。
仙客桂花和清客梅花的篇章已经告一段落,地图也会有新变化,可两人都不急着翻看。姜云清瞥向南初七拄着的拐杖,明知故问:“你这是什么?”
糟糕,被发现了。南初七蛮不情愿地把朱嬴还了回去,这次的神明信物不像从前,是先祖亲手交给姜云清的,它还没有选择新主人。
“反正还没去下个地方,就是一根普通的拐杖,借我拄拄怎么了?”
姜云清摸了摸拐杖温润的质地,想起那位逍遥自在的前辈,莞尔道:“这可不一定。”
曾经有一位高人,走遍山河只为寻求世间善恶的真理,他自认脚底的路才是万物根本,手里的一把拐杖也是为身边人指引方向的。
张确老先生是修真界记载的第一位修士,在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上挖掘灵力,为后世留下了大量宝贵的修仙经验。他用思深远,风格独特,广收弟子传教,超前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还当过昆仑虚第一任宗主,又以寿菊自拟,称之为“延寿客”,这才是真正的开山鼻祖。
现在张确随意就把朱嬴送到姜云清面前,又哪里是要当甩手掌柜的意思。他其实没有想很久,突然叫住了走开的明若清。
“怎么了?”
姜云清几乎明白徐景梧交付玉骨的感受,他也把这根拐杖递给了明若清。
他知道替前辈委托重任这种事,由他来做实在折煞,但明若清在龙眼里展现了过人的组织和领导风范,她敢于以身冒险,愿意为朋友承担一切,不放弃不逃避——张确的传人,没有谁比她更合适。
明若清先是一愣,接着俯身双手接过。
而朱嬴真的在她手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居然是一根金杖。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果然是你。”姜云清微微后退,向她行了一礼。
命运如此,纵使张确未曾与明若清谋面,但他的用意已经深入人心,兜兜转转百年之后,修真界出现了又一个和他一样的传奇人物。
百年之后的明若清,是在和张确老先生做着相同的事啊。
江山后继有人这句话,在她身上具象化了。
“谢谢你。”明若清仔细抚摸着杖身的花纹,眼底似是闪过水光,抬起脑袋来,“那我会和你一样吗?”
姜云清以为她在指降服凶神的事,点一点头,“当然会,我相信你。”
明若清明白了,看着他愣愣地发笑,“太好了。”
好像回到十几年前,她跟着师父来到昆仑虚,无比紧张地期待与他重逢。有想过他可能不会记得自己,但他真的记住了。
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若清终于能够说出那句来不及告诉他的话,她慢慢地说,慢慢地记住:“认识你,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若清若清,你到底是要像谁呢?
透过她的眼睛,姜云清竟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他也展露笑颜,“我也是。”
明若清想说,自冀州落雨一别,她跟着面前的人走了整整十五年,是感激,更是尊重。情若连环相扣,莫逆之交亦难忘不已,她的这份情,早胜过世俗太多。
能够再见,也是她人生一大幸事。
明若清匆匆低下脑袋,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藏在心里的遗憾终于圆满,她应该高兴才对。
南初七突然啊了一声,动作特别假,借着弯腰的劲直接把她推进姜云清怀里,欲盖弥彰道:“哎呀我没站稳。”
姜云清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明若清也使劲点头,“谢谢你姜师兄,你人真的很好。”
一行人都在千岩岛受了伤,除了南初七过分倒霉,偏偏还伤到脚,大家很担心南初七没法御剑,他却打个哈哈,趁其他人忙着收拾东西,他一个人蹦出了客栈,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好熟悉的一幕,不过南初七已经断了腿,他又能跑多远,总不会再次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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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仙镇虽不允许外人进入,但距离小镇最近的驿站还是可以等候的,南初七告诉姜云清,三花庭已经派人来接他们了。
孤岛殊异,海风清爽,南初七最后一次感受,如果腿没断的话,或许他会更高兴。
突然想起自己串的手链没拿,南初七又急着起身,可右手刚碰到木杖,眼前登时刮过一阵风,鎏金宗袍挡住了他的视线,再完美落下。
付清乐就是故意的。
他从十米外的位置跑来,只为了赶在南初七面前打一个侧空翻,贴脸开大:“拿什么呢我帮你拿!”
南初七看着他沉默了。
付清乐把木杖强塞进南初七手里,在别人都不敢乱说话时,他在原地踏步,喜气洋洋道:“你老坐着对身体不好,我们一起去跑步吧!”
风水轮流转啊,只要南初七一落魄,付清乐就能马上披荆斩棘地过来嘲笑,用最贱的话给南初七添最大的堵。
宋安之旁观多时,见付清乐的行为和霸凌没有什么区别,南初七无助又无语,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还有点可怜。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说:“跑步?你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那你说怎么样啊?”
“踢蹴鞠吧。”
他们笑得好大声。
海上似是有鱼跳跃,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甚是壮观,一见便移不开眼。付清乐止住了笑,水云间即水与云相接之处,有个梦中的人也在那里和他道别。
可谓是极远。
爱的最高级别是什么呢?不是嫉妒,也不是占有欲发作。
是爱屋及乌。
付清乐喜欢这片海。想必离开之后,他再也看不见了。
他转了身,搂过宋安之的肩,预备去驿站等着宗门派人来接自己,他觉得朋友们都在,这很好。
“你什么时候走?有人来接你吗?”
“不知道。”
“那和金阙阁一块吧,我带你去云中。”
“也行。”
两个人商量好了以后要做什么,反正都没有理会南初七。
直到他们真正要走的那一天,驿站十分热闹,不止有各大仙门的门生来接他们回去,门前还停着一艘巨大的红木船,吸引了不少镇民和修士围观。
“宗主!”尉弘毅站在甲板上朝他们招手,上次南初七去笑城前他就询问需不需要他接,当时没能如意,这会总算得瑟了一回。
擅长制作傀儡的仙客门能赋予红木神力,不知道传闻真假,但这木头确实不简单,仅一块便价值不菲,结果三花庭直接订购了一大批,打造了他们现在所看到的飞船。
如此大手笔,估计就南初七能够办到。
制作者尉弘毅同样颠覆了众人对机甲的看法。
而且萧之悌愿意卖给三花庭,也是挺厉害的。
难怪南初七前几天一直外出,原是在忙着这事。
三花庭的排面太大了,让其他仙门黯然失色,都眼巴巴地望着这边。明若清正愁怎么回江都呢,说什么都要蹭一趟,她恨不得一个滑跪过来,双手合十道:“南哥——哥!载我!载我!”
南初七这个人死装,扬扬下巴啧了一声:“求我啊。”
“求你!!”
在明若清的恭维下,南初七的虚荣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完了他才说:“其实你不求我我也会带你的。”
妈的,求都求了。明若清直接飞奔上船,她夸张的笑声让其他人也蠢蠢欲动,不止是墨玉雪寻,非三花庭人士都想上去转一转。
霍无尘就是其中之一。他刚抬脚,霍珣便拎着他衣领走向三清观的队伍,让他好一阵叫唤。唐多令虽没能通关秘境,但也在驿站等着他们出来,她看了看那艘红木船,笑道:“可惜了,我们三清观也派了飞行法器,不然还真能蹭一趟。”
霍珣嗯了一声,“我们是先回渝州吗?”
秋日狝猎和仙谈会一样,随行人员颇多,代表的是整座仙门,唐多令肯定要先回玉壶台清点一番。霍无尘有些失落,但父亲和妹妹都在渝州,他只能听哥哥的话。
想到这里,他特别羡慕秦昭落,因为秦昭落没有人接,暂时就跟着三花庭一起走。
然而,当秦昭落在船上看到晏君时,狠狠地沉默住了。
“你怎么上来的?”他请问呢,南初七居然同意一个陌生人上船?
晏君正半跪着逗南初七的肥猫,听到这句话他抬了头,表情略显得无辜。秦昭落真讨厌他这死样,拄了拄随后上船的南初七,质问道:“什么意思啊?你认识他吗就放他进来?”
南初七也是一愣,“不是你朋友吗?”
“…………”
秦昭落细细品味朋友二字,还想说点什么,那只肥猫就从晏君手里逃走,撒开四条腿朝南初七飞奔而来。
“胖胖!我好想你啊!”南初七丢了木杖,抱着胖胖一顿亲,搞得秦昭落都没心思再说下去了。
他真是明白了,晏君这个人阴魂不散,他走哪都能遇上。
南初七不急着下令离开,原因在于尉弘毅说准备得有些仓促,还需要再检查一下,他就和姜云清站在旁边看尉弘毅鼓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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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乔阁主的福,居然真能找到灵慈长老当年的手稿,这船的设计图还是他的呢。”
尉弘毅用他的天赋和仙客门的神木,前后历时两年,终于完成了这项夸张的工艺。也多亏了李知秋的手稿,原来前辈早在十几年前就有这种想法了,只不过不敢相信可以成功。如今尉弘毅自己又改进了一些,感觉还挺不错的。
既然提到了李知秋,南初七莫名想起这里还有一位和前辈很有渊源的人。
姜云清的注意全在尉弘毅身上,也说:“天妒英才灵慈长老。”
尉弘毅垂下手,颇有些感慨:“是啊,天纵英才,也是天妒英才。正因为存在时间过短,就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所以他有很多奇思都没有保留下来。”
姜云清点点头,“可惜。”
他曾是李知秋的徒弟,便蹲下来与尉弘毅说:“我可以帮忙。”
“行啊,多个人效率高些。”尉弘毅把锤子递过去,两人一时忙着,都没有注意南初七拄着拐杖走了,临走前他问:“以前的东西还在船上吗?”
尉弘毅头也不抬,回道:“在的,老地方!”
南初七这才放心,转身后从衣领里掏出姜云清送给他的木剑吊坠,一边思索一边往船室走。
他在想,江湖难免落魄,人生也短暂无常,有些人有些事,应该要好好把握住。
那个和李知秋很有渊源的人,幸好她还没有离开河仙镇。
彼时的孙霄娘正坐在客栈大厅里喝茶,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委实没想到还有人要来找她。
眼前突然摆出两只一大一小的盒子,南初七也跟着在对面坐下,模样挺心安理得的。孙霄娘挑挑眉,以示不解。
他俩之间的确有过节,南初七在她这里骗了武器,如今竟敢当面撞上?
所以孙霄娘感到疑惑很正常。
总不至于是,以为在龙眼里共度生死了就能翻篇了吧。
孙霄娘才不做这个冤大头,要算的账一件都逃不了。南初七不来也罢,睁只眼闭只眼,就当自己识人不清,他是已经和神梦结仇了的,既然来了,她也不会讲客气。
她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椅背等待南初七表明用意。
南初七知道孙霄娘的怨气,说得再多都不如行动上弥补,他直接把那小盒子打开,里面摆着一张票据,按一支箭三万的价格算,加上晚云弓,总共一万两千五百四十五万,他又补齐了定金和尾款,其实真正的数量远比这个还多。
南初七是何意思,当初不给武器钱,现在他一遍遍清点,全部奉上。
可直到他数完,才发现欠下的债实在巨大,没法一箱子抬完,只能摁手印把票子给孙霄娘。
孙霄娘从盒子里拿出这张纸,轻笑道:“这都多久的事了,你欠我的钱,怎么着我也得收收利息。”
当然,她更在意南初七这人居然会还钱,他都敢直接卷走武器耍无赖了,没道理时隔多日后,突然良心发现又跑来找她。
南初七确实是良心发现了,他抿了抿唇,罕见的局促,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之,他要为自己的错误向孙霄娘道歉。
不仅仅在于卷走武器的原因。晚云弓为孙霄娘心血之作,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南初七有眼不识泰山,他误会孙霄娘已久,从来都觉得孙霄娘是在剽窃李知秋的工艺,当初前往渝州抢夺也是为了掩盖她的灵感缺失。直到今日细瞧一番木剑吊坠,才知其中端倪。
姜云清也是李知秋的徒弟,那把木剑是经他之手一步步教导雕琢的,虽品相稍拙,但这是李知秋所留下来的遗物中,最接近于前辈风格的作品了。而晚云弓,不止晚云弓,从神梦出来的武器,和李知秋的完全不一样。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法否认,孙霄娘太有天赋了,她不愧对曾经的师父,更不愧对自己。
是南初七见识短浅,往一代传人头上扣了一顶名为“偷师”的帽子,即便从未透露,这也是对她的莫大侮辱。
解铃还须系铃人,南初七端正坐着,真心诚意道:“先前对孙老板多有误会,得罪过之不意,甚至为了寻求答案,托乔阁主从神梦拿走前辈师父最重要的遗物——前辈说得对,南某欠的不仅仅是利息。”
孙霄娘表情一僵,她记得多年前李知秋说过,不要再认他了,可现在南初七说,他就是她的师父。
或许,南初七会是修真界最后一个,承认她是李知秋徒弟的人了。
这句话,她等了多久?
孙霄娘卸了力气,手中的票据随之而落。南初七终于把那未曾打开的剑盒推了过去,许是孙霄娘有所预感,她迟迟不敢接,他也不好自作主张。最终隔了半晌,他斟酌着开口:“我拿走了义肢,当下也无法立马归还,但是这个东西,请前辈务必要收下。”
在南初七诚恳的目光中,孙霄娘颤着手打开,李知秋的灵剑早已被沈年收录在昆仑虚,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沈年当然有这个资格,南初七更不可能再把剑抢过来,甚至也没法寻获其他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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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初七给她的,是李知秋为儿子打造的第一把剑。
是从未有外人见过的,哪怕是沈年也没有的剑。
其实这事还多亏了姜莛颜。
李知秋做出这把剑当作是儿子的满月礼,其意非凡。后来儿子夭折,它也跟着落灰,某日被打扫屋子的姜莛颜翻到,擦得干干净净又重新挂墙上了,还说前辈太糊涂,要是没有她,不知道该丢到哪里去。
十几年前就由三花庭的人保管,现在又是三花庭的人把剑转交给孙霄娘,本以为早已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可她只看了一眼,捂住嘴几乎泣不成声。
“为什么给我?”
她因年少气盛,不惜与师父决裂,无法对外公布尊师名讳,这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十几年如一日,仍后悔不已。显然,南初七把这东西交给沈年更合适,还能卖昆仑虚一份人情。
可他没有。
南初七目睹姜云清和明道长重逢,言传身教,他自个的心性也因此改变了。
“因为灵慈长老是内人的师尊,我想他也愿意看到长老的技艺能够被传承下去,若是失传,实在可惜。”
南初七顿了顿,接着说:“纵使沈宗主宣传机甲无限好,他又哪里在真正地做,当然,贵人太忙可以理解。说真的,我觉得沈宗主不合适,他更适合论剑论道,但机甲一术他担不起。”
就差当面骂沈年见利忘本了。
“尉迟那家伙是三花庭门客,想当长老还得再历练几年。虽然颇有天赋,但也只停在兴趣上,而且三花庭以乐修闻名,机甲术在我们这传不下去。”南初七认认真真回答,说了很多,孙霄娘都没有打断他。
“孙玉汝是许宗师徒弟,仙剑大会第十名,前辈不总打趣让他学有所成,回去好继承家业吗?可许宗师是画修,跟这个也不沾边。”
“前辈,只有你。”
南初七长篇大论,都没有最后三字来得振聋发聩。
孙霄娘捧着剑盒无声地哭,像她这样骄傲的人,从不让眼泪往下流,唯有面对李知秋,她所有的尖刺都不值一提,更来不及去擦泪,任由泪水模糊眼眶,再啪嗒啪嗒落在剑上。
十几年了,命运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她始终都是李知秋教过的第一个学生。
所以她该如何冷静。
南初七的话就说到这里,但如盏盏野火,让她的灵魂澎湃作响。他把东西全部转交给孙霄娘,最后瘸着腿起身,弯腰向她行了一礼。
“孙前辈,你真的很了不起。”
南初七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回头,独留孙霄娘伏在剑盒上,从无声到有声,她抚摸的是自己困厄于一方之局,那些虚渺不堪的念想罢了。
在这个世上,人终将被年少不得之物困其一生。
但其实还有一句话:
也将因一物而解一生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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