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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给秦晋下了最后的通牒,月末再不来上朝,就不必来了。
来传口谕的小太监却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在赵景恭恭敬敬代替太子接旨的时候,秦晋正在院子的大榕树底下仰躺着看书。
看的是《山海经》,甚至看的津津有味,手边是侍女们备好的水果点心,他揪了颗葡萄扔在嘴里,西域上贡来的新品种,连籽都没有,吃起来比传统的葡萄硬一些,但也更甜,汁水更多。
温止寒站在了秦晋面前,挡住了照在他身上的阳光,太子满不在乎的往旁边挪了挪:“止寒,这么好的春光,都被你挡了个严实。”
“殿下是不准备去上朝了?”
“你看这个精卫填海的故事,从前我认为山海经是杂书,从来没有细读过,现在读起来,原来竟这么有趣。”秦晋晃了晃手头的书:“想想看,咱们跟精卫,有什么区别呢?”
精卫填海,妄想用自己短暂的一生,用那些树枝与石头,让整个海域枯涸。而他,区区一介凡人,竟想用肉体之身,来与命运作对。他偏不信自己命中注定毫无幸福与快乐,非要将筹码压在最不可能的事情上,他偏不信上天对自己如此不公,夺走了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暖,偏要一意孤行,欺骗自己得到了爱。本就是伤痕累累,何苦自取其辱呢?
温止寒看着面前的秦晋,他和往日没有半分差别,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态,除了身形略略瘦了一些,穿着便服的他便是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太子殿下。可那骨子里,那锦衣之内的皮肉里,却已经开始腐烂了,他的气息带着暮年老人的死气。这些日子,他什么法子都使了,骂也骂了求也求了,甚至沈宴都闯进了东宫,持着剑和秦晋大吵了一架,最后割了自己的袍子一角,扔在了秦晋的脸上,是为“割袍绝义”。可秦晋,却还是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从胸口掏出了一本书:“殿下既然现在想看书,那不如看看这个。”
是本《楚辞》。
秦晋撅撅嘴,扭过了头:“看腻了,不看。”
那本书被温止寒放在了石桌上,他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二月的天气算不得暖和,外面不一会就起了风,秦晋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颇觉有些冷,他起身准备回殿内,转身的瞬间,大氅刮到了那本被放在边角的《楚辞》,摔在了他的脚下。
被翻开的那一页,是屈原的《少司命》。里面有一些批注,他的眼睛定在了那几个小字上;“荪,指君王。”
秦晋愣在原地,一个面容身影逐渐清晰,最后定格在他的眼前。那是被他刻意遗忘了近两年的小姑娘,是独属于他的姑娘,娇小、怯懦、可怜,像是菟丝子,除了依附于他,再无旁的去处。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一声“既明”,是谁告诉他的,“天总会亮的。”
酸甜味的栗子糕,他频频留恋的耳垂,午夜梦回时的“殿下”,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想的到底是谁?万清秋,亦或者是那个被藏在西殿的小丫头。
万清秋递到他嘴里的栗子糕变成了被咬了一半的糖葫芦,欢好之事的下意识举动,是他挑逗小女孩的手段,耳边的“殿下”,声音娇俏却清甜,那是专属十六七岁少女的声音。
秦晋的眉心跳了跳,他弯腰捡起了那一本《楚辞》,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依依。”
晚膳用过之后,秦晋又让人上了两壶酒,赵景无奈地摇了摇头,奉上酒后把房门替秦晋掩好。太子已经不会醉到像是一周前那样失态,可没有酒,他晚上便睡不着,只干睁着眼睛,挨到天亮。后来,这竟成了秦晋的瘾,不知是借酒消愁,还是单纯的迷恋喝醉后那一刻的空白。
这一晚如是。辛辣的液体入喉,秦晋的胸腔又翻上那些复杂而难缠的过往,他的心口一阵阵的疼起来,可他却如同习惯了一般,只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半梦半醒间,秦晋在床榻上摸到了一本书。他撑着混沌的思绪,想了好久,才想到这是自己从外面拿进来的,是什么来着?
秦晋阖着眼睛,簇起了眉头,哦对,《楚辞》。
《楚辞》。
秦晋猛地坐起了身,起身得太快,突然眩晕了起来,他揉着额角,迅速地穿好了衣衫,一个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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